第二十七章:消化与应对——在真相的阴影下前行
阳光驱散了夜的寒意,却无法轻易照亮心底的阴霾。民宿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与沉重的宁静。楚墨带来的白粥温暖了胃,却无法完全安抚依旧在颤抖的灵魂。两人对坐着,沉默如同第三个人,充斥在彼此之间。
那些强行涌入的记忆,不再是碎片化的幻觉,而是变成了沉重的事实,压在心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和离别的苦涩。
“你……”叶苒的声音依旧沙哑,她抬起红肿的眼睛,怯生生地看向楚墨,“你后来……怎么样了?”她问的是前世,在他(那个银甲将军)目睹她(阿凌)中箭倒下之后。
楚墨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握着水杯的手指收紧。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盖了瞬间涌起的剧烈情绪。
“……不知道。”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回答,声音低沉而压抑,“记忆到你……倒下那一刻,就中断了。或许……我也死了。或许……”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或许,活了下来,却背负着无尽的痛苦和执念,最终化为了这道跨越轮回的契约。
这个未尽的猜测,比已知的死亡更让人感到窒息。
叶苒没有再问。她也能感受到那份未尽的、庞大的悲伤和绝望,那几乎成了契约的一部分,缠绕着他们。
“所以……那份契约,”她艰难地开口,试图用理性去分析这非理性的一切,“是因为……我们死前的执念?你的?还是……我的?”
楚墨抬起眼,目光深邃地看着她:“秦老爷子说过,‘源于大执念、大誓约’。我看到的最后……是我抱着你……”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极难说出后面的话,“……我似乎,说了什么……或者,想了什么……极其强烈的不甘和……承诺。”
他无法具体描述那种感觉,那是一种超越语言的、来自灵魂深处的疯狂呐喊和誓言。
“而我……”叶苒回忆起自己(阿凌)最后的感觉,“我好像……只是不希望你死……还有……很多……很多放不下……”她的眼泪又忍不住涌了上来,“所以,是我们两个人……共同的执念?”
“很可能。”楚墨点头,“‘共饮同心之物’,‘则味觉先通’。我们最后共同咽下的,不只是食物,还有血、泪、和不甘的誓言。味道,成了那份执念的载体和……触发器。”
这个认知让两人都感到一阵寒意。他们的连接,始于如此惨烈和绝望的瞬间。
“那……现在怎么办?”叶苒感到茫然,“知道了真相,然后呢?契约还在。我们……还要继续被它折磨吗?”
“折磨,或许是因为我们一直在抗拒和恐惧。”楚墨的思维开始重新运转,试图从绝望中寻找出路,“秦老爷子也说过,‘欲解其缚,需寻其根……根在往昔,或在彼心’。或许,‘理解’和‘接受’本身就是解缚的一部分。”
他看向叶苒,眼神变得异常专注:“我们需要更深入地理解那段过去。不仅仅是知道发生了什么,更要理解当时‘我们’的选择、情感,以及那份‘执念’最终想要达成的到底是什么?是单纯的‘找到彼此’?还是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
他的话语为叶苒指明了一个方向,尽管这条路看起来依旧迷雾重重。
“还有,”楚墨的语气骤然转冷,锐利再次回到他的眼中,“我们必须应对眼前的威胁——苏媛。”
提到这个名字,叶苒的心不由得一紧,下意识地攥紧了被子。前世的惨烈记忆让她对任何潜在的“危险”都变得异常敏感。
“她显然知道得比我们想象的更多,而且目的不纯。”楚墨分析道,“她多年前的研究就指向我们这个方向,现在又精准地找上门。我怀疑,她甚至可能知道‘契约’的某种特性,或者……她背后还有其他势力。”
他想起了秦老爷子那句“怀璧其罪”。
“那我们……”叶苒感到一阵害怕。
“不能坐以待毙。”楚墨打断她,语气果断,“首先,切断她所有可能的信息来源。我会通知所有之前咨询过的专家和机构,停止提供任何信息,并提高警惕。其次,我们需要主动释放一些烟雾弹。”
“烟雾弹?”
“嗯。”楚墨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既然她对‘祭祀’和‘味道’如此感兴趣,那我们就给她一些她想看的‘成果’,但必须是假的、误导性的。”
他迅速构思了一个计划:故意让叶苒在直播或者社交媒体上,看似无意地透露一些“研究进展”,比如错误地提及某个完全无关的节日、或者某种根本不存在的“关键祭品”,将苏媛的注意力引向错误的方向。
“这……能行吗?”叶苒有些迟疑。
“至少可以扰乱她的视线,为我们争取时间。”楚墨沉声道,“同时,我们要加快我们自己的步伐。在夏至之前,我们必须尽可能地从已有的记忆碎片里,挖掘出更多关于祭祀仪式和那份执念本质的信息。”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进入了一种奇异的“闭关”状态。
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呆在民宿里,拉上窗帘,隔绝外界。不再进行危险的主动触发尝试,而是反复地、小心地回顾和梳理那晚涌入的记忆碎片,像拼图一样,试图将那些血腥、温暖、决绝、眷恋的画面和情绪拼凑出更完整的逻辑链。
这个过程极其痛苦,如同一次次揭开尚未愈合的伤疤。叶苒常常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楚墨则紧抿着唇,脸色苍白地忍受着伴随记忆复苏而来的各种幻痛和情绪冲击。
但他们没有放弃。彼此的存在成了对方最大的支撑。一个人崩溃时,另一个人会强行保持冷静,递上纸巾,或者只是沉默地陪伴。他们开始能够更清晰地描述自己“看到”和“感受到”的细节,互相补充,互相印证。
他们“看”清了那位银甲将军更多的面部特征,与楚墨极其相似,却更年轻,带着沙场的锐气和青涩。 他们“感受”到了“阿凌”似乎并非普通女子,她身手矫健,对那银甲将军有着超越上下级的、极其深厚复杂的情感。 他们“听”清了更多祭祀吟唱调里的词汇,虽然古老晦涩,但隐约与“守护”、“安魂”、“归来”相关。 他们甚至开始模糊地“尝”到,除了血与泪的咸腥,那最后共同咽下的“饼”里,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类似草药或特殊香料的清苦味道。
这些发现让他们对前世的自己,有了更立体的认知,不再仅仅是“受害者”,而是两个在乱世中有着深刻羁绊、最终以惨烈方式分别的鲜活个体。
那份“执念”的面目,也似乎渐渐清晰——它不仅仅是痛苦和不甘,似乎更包含着一种强烈的“守护”意愿和某种未尽的“承诺”。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的关系发生了微妙而深刻的变化。
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密感和信任感,在共同的痛苦和探索中与日俱增。他们之间不再需要过多的言语,一个眼神,一个微小的动作,就能理解对方的情绪和状态。楚墨依旧话不多,但他的照顾变得更加细致自然。叶苒虽然依旧会害怕哭泣,但崩溃的次数在减少,眼神里多了一份坚韧。
他们仿佛真的成了彼此在茫茫人海中失散已久、终于重逢的“另一半”,那种连接,超越了普通的友情或爱情,带着宿命的沉重和深刻。
同时,楚墨的“烟雾弹”计划也开始悄无声息地展开。
叶苒在一次直播中,看似无意地抱怨研究老传说太烧脑,提到“都说冬至祭祖重要,没想到夏至也有那么多讲究,还得找什么‘三色堇’做引子,简直闻所未闻……”
另一天,她又在小号微博发了一张模糊的、像是古籍内页的照片(实则是P的),配文感慨:“原来古籍里记载的‘关键’不是食物本身,而是盛放食物的‘器皿材质’啊……青铜?玉?搞不懂……”
这些漏洞百出、经不起推敲的“线索”,被精心投放出去。
效果似乎立竿见影。苏媛那边果然有了动静。她发给楚墨的“请教”邮件变得更加频繁和急切,旁敲侧击地询问关于“冬至”、“三色堇”、“器皿”的看法,甚至提出希望能“参观”一下叶苒提到的“古籍”。
楚墨一律冷处理,回复礼貌而疏离,要么表示“对此并无研究”,要么以“商业机密”为由拒绝。
看着苏媛如同无头苍蝇般被引入歧途,两人心中却没有多少喜悦,只有一种与虎谋皮的警惕和寒意。
他们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
真正的较量,和对真相的最终探索,都系于一个多月后的那个日子——
夏至。
那一天,古老的祠堂,真正的祭祀传统(如果他们能成功还原的话),将会带来什么?
是彻底的解脱,还是更深的沉沦?
两人站在民宿的窗边,看着远处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静谧的祠堂轮廓,心情同样沉重而复杂。
他们手握着重启过去的钥匙,却不知道即将打开的,是通往新生的门,还是更深地狱的入口。
但无论如何,他们已别无选择,只能携手前行。
在真相的阴影下,他们既是彼此的软肋,也成了彼此唯一的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