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夏至将至——最终的准备与心意的确认
时间在一种高度紧绷而又诡异的平静中悄然流逝。窗外的清塘镇依旧保持着它慢节奏的田园牧歌，仿佛丝毫未察觉即将在两个外来者身上发生的、关乎前世今生的巨大仪式。然而，民宿的房间内，空气却仿佛凝结成了透明的琥珀，每一个分子都充斥着压抑的期待和隐秘的焦虑。
夏至日，如同一道不断逼近的命运线，悬在两人的头顶。
筹备工作进入了最细致、也最令人心神不宁的阶段。楚墨凭借其强大的资源调度能力和近乎偏执的严谨，开始将计划一步步变为现实。
他通过数层关系，找到了几位极其低调、几乎隐姓埋名的民俗学者和老工匠。通过加密通讯和匿名渠道，他将从记忆碎片中拼凑出的、关于祭祀仪式的模糊信息——吟唱调的可能韵律、器皿的粗略形状（似乎并非普通碗碟，而是某种深腹的、带有双耳的陶器？）、甚至那缕清苦草药的可能种类（根据记忆中的味觉回响和当地植物志比对）——碎片化地咨询，再将这些碎片信息小心整合，试图还原仪式的核心要素。
另一边，叶苒则负责“味道”的部分。她与王奶奶闭门研究了无数次，试图复现记忆中最深刻的“祀糕”味道。不仅仅是米糕本身，更是那缕若有似无的、混合着松烟和某种特定清苦草药的复合香气。她们试验了各种本地草药，一次次蒸制，一次次品尝，叶苒仔细捕捉着每一次味觉体验与记忆中共鸣的细微差别。
这个过程同样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受。每一次接近那记忆中的味道，都会引发或强或弱的情感涟漪，有时是温暖的安宁，有时却是尖锐的悲恸。叶苒常常做着做着，就忍不住红了眼眶，需要停下来平复心情。王奶奶虽不知内情，却也能感受到这姑娘心中的沉重，只是默默地陪着她，用粗糙的手拍拍她的背。
与此同时，楚墨的“烟雾弹”计划似乎起到了效果。苏媛那边的动静变得有些焦躁和混乱。她开始在一些学术论坛上似是而非地讨论“冬至祭祀的变体可能性”和“器皿在巫祝仪式中的象征意义”，试图引蛇出洞，或者挽回被误导的方向。楚墨冷眼旁观，更加确信了她绝非单纯的学者，其背后定然有更深的图谋。
这让他更加警惕。夏至日的祠堂，绝不能有任何外界干扰。
他动用了远超常规的力量，以“文物保护调研”和“防止山火”为名， subtly 地安排了可靠的人手，在夏至前后数日，对祠堂及其周边区域进行“管控”，确保不会有任何闲杂人等（尤其是苏媛这样的人）靠近。
所有的准备都在无声而高效地进行着，像一张逐渐收拢的网，目标直指夏至夜、月光下的祠堂。
然而，与外部准备的紧锣密鼓相比，两人内部的情绪却如同在风雨中飘摇的舟楫，经历着最后的、也是最剧烈的动荡。
前世的记忆不再需要刻意触发，它们已经开始自主地、不定期地浮现。有时是楚墨在视频会议时，眼前突然闪过刀光剑影，让他瞬间失神；有时是叶苒在睡梦中，再次被胸口撕裂的剧痛惊醒，哭喊着“小心箭！”。
这些不受控制的“闪回”，折磨着他们的神经，却也让他们对彼此的处境有了更深切的体会。
一次深夜，叶苒又一次从噩梦中尖叫着坐起，浑身被冷汗湿透，颤抖得无法自持。
一直浅眠的楚墨几乎立刻冲进了她的房间（他坚持让她睡卧室，自己睡在外间沙发），没有开灯，在黑暗中精准地握住了她冰凉颤抖的手。
“又来了？”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低沉。
叶苒说不出话，只是拼命点头，泪水涟涟，反手死死抓住他，如同抓住救命的稻草。
楚墨没有再说话，只是将她轻轻揽入怀中，笨拙却坚定地拍着她的背。他没有说什么“别怕，是梦”之类的空话，因为他们都知道，那不仅仅是梦。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能“尝”到她恐惧的咸涩，甚至能隐约“感觉”到那支冰冷箭矢破空而来的寒意。
同样的痛苦，通过这该死的契约，再次同步给了他们两个人。
但这一次，在极致的恐惧和痛苦之后，一种奇异的感觉开始滋生。
在紧密的、几乎能听到彼此心跳的拥抱中，在共享的恐惧和抚慰里，一种超越了一切言语的紧密感和共生感变得无比强烈。
他们不再是两个独立的、被强行捆绑的个体。 他们是一个共同体，共同承载着一份沉重的过去，共同面对着未知的未来，共同分担着每一份痛苦，也……或许能共同寻找解脱。
叶苒的颤抖渐渐平息下来。她靠在楚墨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有力而稍快的心跳，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让人安心的气息。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包裹了她，驱散了噩梦的余悸。
她忽然抬起头，在黑暗中努力寻找着他的眼睛，声音轻而颤，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
“楚墨……如果……如果夏至那天，我们成功了……契约解除了……我们……会怎么样？”
这个问题，她憋在心里很久了。契约是他们之间最深刻、最痛苦的连接，但如果这份连接消失了，他们之间，还剩下什么？
楚墨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黑暗中，他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这个问题，他同样思考过无数次。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每一秒都显得无比漫长。
就在叶苒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的时候，楚墨的声音终于响起了，比平时更加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和认真：
“我不知道契约解除后会发生什么。”他坦诚道，“但我知道，无论有没有契约，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这对于惜字如金的他来说极为罕见。
“我习惯了知道你在吃什么，是开心还是难过。习惯了……需要为你负责，也……习惯了依赖你的感知。”他的话语有些混乱，却异常真挚，“这份连接一开始是负担，是麻烦。但现在……它成了我的一部分。”
他抬起手，在黑暗中，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头发，动作生涩却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
“叶苒，”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确定，“我想了解的不是前世那个为你而死的‘阿凌’，我想了解的是今生这个会哭会笑、怕黑又勇敢、能把食物吃出故事的叶苒。”
“契约或许源于过去，但我现在的……在意，”他谨慎地选择着这个词，“是因为现在的你。”
这不是一句直白的“喜欢”或“爱”，但从楚墨口中说出来，却比任何情话都更让叶苒震撼和心动。
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恐惧和悲伤的泪水，而是充满了巨大感动和释然的泪水。
她在黑暗中用力点头，尽管知道他可能看不见：“……我也是。我害怕契约消失，不是因为害怕痛苦，是害怕……和你失去这最后的联系……害怕回到那种……和你毫无关系的生活。”
她哽咽着，鼓起全部的勇气，说出了心底最深的恐惧和眷恋。
黑暗中，她感觉到楚墨的手臂收得更紧了。
然后，一个轻柔的、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温热的触感，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是一个吻。
极其短暂，却如同一个郑重的誓言和确认，瞬间抚平了所有的不安和彷徨。
没有更多的言语。
两人就这样在黑暗中紧紧相拥，听着彼此逐渐平稳的心跳声，感受着对方真实的存在。
前路的凶险未卜，过去的阴影依旧盘旋。
但在这一刻，他们终于明确了彼此的心意。
不是为了前世未尽的缘分，而是为了今生真实的相遇和共同经历的这一切。
无论夏至之夜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他们都将以全新的身份和关系，一起去面对。
他们是楚墨和叶苒。 是被命运残酷捉弄、却又在挣扎中找到了彼此的两个人。
最后的准备已然就绪。 心意的航道也已指明。
只待夏至月升，一切尘埃落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