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夏至祭祀——宿命的回响与抉择

夏至，如期而至。

清晨伊始，天气就闷热得不同寻常，空气中没有一丝风，厚重的云层低低地压在天际，泛着一种不祥的铅灰色。蝉鸣声有气无力，镇上的狗也显得焦躁不安，仿佛感知到了某种无形压力的积聚。

民宿房间内，气氛更是凝重得如同实质。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就绪。按照反复推演和记忆碎片拼凑出的流程，仪式必须在日落之后，月上中天之前进行。王奶奶帮忙蒸制的、加入了特定清苦草药的“祀糕”用干净的松木盒装着，旁边放着楚墨通过特殊渠道寻来的、仿照记忆碎片中样式烧制的深腹双耳陶罐。一切都尽可能地贴近那跨越时空感知到的模样。

楚墨换上了一身便于活动的深色衣裤，表情冷峻，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剑，一遍遍地在脑中复盘每一个细节，排查任何可能的疏漏。他安排了最信任的人手，如同钉子般撒在祠堂周围所有可能的路径上，确保连一只陌生的苍蝇都飞不进来。

叶苒则坐在床边，双手紧紧交握，指尖冰凉。她穿着素色的棉麻长裙，心跳快得像是要挣脱胸腔。恐惧、期待、对未知的惶恐，以及对昨夜黑暗中那个额间亲吻带来的悸动，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午后，天空愈发阴沉，远处传来隐隐的雷声。一场暴雨似乎在所难免。

“天气……会不会有影响？”叶苒不安地问。

“不知道。”楚墨的回答依旧简洁，他走到窗边，看着阴沉的天色，眉头紧锁，“但箭已上弦。无论如何，必须一试。”

他的镇定像一块磐石，勉强压住了叶苒心中的惊涛骇浪。

傍晚时分，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敲打着窗户和屋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天地间一片水幕茫茫。狂风呼啸，吹得树木疯狂摇摆。

这突如其来的恶劣天气，反而让楚墨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暴雨和夜色将成为他们最好的掩护，苏媛或者其他潜在的不速之客，绝无可能在这样的天气里进行有效的窥探或干扰。

晚上八点，雨势稍歇，但天空依旧乌云密布，看不到丝毫月亮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水汽。

“走。”楚墨拿起准备好的物品，语气不容置疑。

叶苒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跟在他身后。两人穿着雨衣，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被雨水浸透、泥泞不堪的小路，再次走向那座孤寂的祠堂。

祠堂在暴雨后的黑暗中显得更加阴森破败，湿漉漉的青石板反射着微弱的天光。推开门，里面弥漫着一股更浓重的霉味和潮湿的气息。

楚墨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只有屋檐滴落的残雨声滴答作响。他拿出强光手电，调整到柔和的散光模式，照亮了祠堂中央的一片区域。

没有月光，他们只能依靠人造光源。这无疑增加了不确定性。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比的凝重和决绝。

按照“记忆”中的流程，他们首先需要“净手”。楚墨从带来的水壶里倒出清水，两人仔仔细细地清洗了双手，动作缓慢而虔诚，仿佛真的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然后，楚墨将那份精心准备的“祀糕”从松木盒中取出，郑重地放入那个仿古的深腹陶罐中。淡淡的米粮甜香和草药的清苦味混合在一起，在潮湿的空气里幽幽散开。

就是这个时候！

两人再次对视，然后同时伸出手，一起捧住了那个陶罐。

指尖相触的瞬间，仿佛有微弱的电流窜过。他们同时闭上了眼睛，开始集中全部的精神意念。

没有月光，他们就想象月光穿透屋顶，洒落在身上。 没有吟唱，他们就在心中默念那些从记忆碎片中捕捉到的、破碎的、可能与“守护”、“安魂”相关的古老音节。 他们将所有的意念，所有的情感，都聚焦于“守护”、“牺牲”、“离别”与“执念”这些核心之上，试图用自己的精神力量，去填补外部环境的缺失，去强行共鸣那深埋的往昔。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彼此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和窗外残余的滴答雨声。

一分钟过去了。 五分钟过去了。

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熟悉的清香，没有温暖的情绪，没有模糊的声音和光影。

失败了吗？

是因为没有真正的月光？还是他们的还原出了错？或者……这一切根本就是他们的臆想？

巨大的失望和恐慌开始攫住叶苒的心脏，她的额头沁出冷汗，身体开始微微颤抖。楚墨握着她手指的手也收紧了，他的下颌线绷得死紧，显示出他内心同样的焦灼和不甘。

就在绝望即将淹没两人的那一刻——

“咔嚓——！”

一道极其惨白刺眼的闪电，猛地撕裂了漆黑的夜空，透过祠堂破旧的窗棂，将整个祠堂内部照得如同白昼！瞬间的光明中，每一根蛛网、每一处斑驳都清晰得骇人！

几乎在同一瞬间！

“轰隆——！！！”

一声几乎要震裂耳膜的惊天霹雳，在祠堂屋顶猛然炸响！整个建筑都随之剧烈震动了一下，灰尘簌簌落下！

而就在这天地变色的雷霆巨响之中——

被两人共同捧着的那个陶罐，突然变得滚烫！

仿佛它不是陶土，而是烧红的烙铁！

“啊！”两人同时痛呼出声，却死死咬着牙没有松手！

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磅礴浩瀚的能量洪流，以那个陶罐为中心，猛地爆发开来，粗暴地、不容抗拒地冲进了两人的身体！

“呃——！”

两人同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巨大的力量撕裂！

眼前的景象彻底变了！

不再是黑暗的祠堂！

而是冲天的烈焰！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金铁交鸣！ 画面清晰得令人窒息！不再是碎片，而是身临其境！

他们仿佛就站在古老的战场上，硝烟呛入鼻腔，血腥味浓郁得令人作呕！身边不断有人倒下！

楚墨（银甲将军）看到一支毒箭正撕裂空气，射向叶苒（阿凌）的后心！他目眦欲裂，嘶吼着扑过去：“阿凌——！走啊——！”

叶苒（阿凌）则感觉到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推开，然后胸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她倒下去，落入一个颤抖的怀抱，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脸上……他绝望的脸庞在眼前放大……还有那塞入口中的、带着血泪咸腥和清苦味的……

而这一次，在极致的痛苦和死亡的阴影笼罩之下，他们清晰地“听”到了！听到了对方当时心中那疯狂咆哮的、未曾说出口的最终执念！

叶苒（阿凌）的感知里，涌入的是楚墨（将军）那撕心裂肺的、 beyond 痛苦的疯狂呐喊： 【不——！不准死！以我之魂起誓！纵使轮回千遍，时空阻隔，我也一定要找到你！护你周全！这味道为证！这血泪为契！等我！一定要等我——！】

而楚墨（将军）的感知里，涌入的是叶苒（阿凌）逐渐涣散的意识里，那微弱却无比坚定的最后念头： 【……好痛……但……你没事……就好……别……别忘了我……下辈子……凭这个味道……也要……找到我……我们说好的……】

原来…… 契约的根源……

并非单方面的执念。 而是双向的、在死亡瞬间达成的、最绝望也最强烈的共生誓言！

他的誓言：找到她，守护她。 她的誓言：记住他，等待他。

味道，成了这双向誓言的载体和坐标！

巨大的能量冲击和情感洪流让两人再也无法支撑，同时脱力地向后倒去，陶罐“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祀糕滚落一地。

幻象瞬间消失。

祠堂重新陷入黑暗和死寂，只有窗外渐渐平息的雨声，和两人倒在地上剧烈喘息、痛苦痉挛的声音。

口中残留着血泪的咸腥和草药的清苦，胸口仿佛还残留着被箭矢撕裂的剧痛。

但比肉体痛苦更强烈的，是灵魂深处那被彻底揭示的、沉重无比的真相带来的震撼。

他们不是因为怨恨或诅咒而纠缠。 他们是源于爱，源于守护，源于一个在死亡面前立下的、不容违背的誓言。

这认知，让所有的痛苦都染上了一层悲壮而神圣的色彩。

不知过了多久，楚墨率先挣扎着坐起身，踉跄地扑到叶苒身边：“叶苒！你怎么样？！”

叶苒瘫软在地上，泪水混合着汗水，浸湿了脸颊，她看着楚墨焦急的脸庞，艰难地伸出手，触摸到他脸上冰凉的湿意（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原来……是这样……”她哽咽着，破碎地吐出这句话，“……是我们……自己……约定的……”

楚墨紧紧抓住她的手，眼中同样充满了巨大的震动和了悟，他重重地点头，声音沙哑：“……嗯。”

而就在这时，两人几乎同时感觉到，身体内部那根无形的、连接着他们的、时而带来痛苦时而带来共鸣的“线”——那条“味觉契约”的纽带——开始发生剧烈的、前所未有的波动！

它没有消失。 也没有加强。

而是在转化！

仿佛那股来自古老誓言的磅礴能量，在完成了它的“揭示”使命后，正在被某种规则引导着，改变着它存在的形态！

一股温暖而强大的能量流，开始从他们相握的手掌处涌起，缓缓流遍四肢百骸，修复着刚才被能量冲击造成的痛苦和虚弱，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通透感和圆满感。

仿佛一个循环，终于被完成了。

空中，那原本被厚重乌云遮挡的月亮，不知何时悄然挣脱了束缚，将清冷皎洁的光芒，透过祠堂顶部的缝隙，静静地洒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

如同一声温柔而古老的叹息。

宿命，在这一刻，完成了它的回响。

而新的篇章，正在能量的转化中，悄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