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业站的人还没来，那头野猪依旧躺在路边，像个黑色的、沉重的句号，标志着上一起事故的终结。柯玥正准备交代小陈留守等待，对讲机再次不识时务地响起，这次是谭授那毫无感情的声音，直接从交警队办公室传来，带着电流的嘶哑：
“柯队，监控中心发现一起纠纷，五岔口西南象限。一辆外卖电摩与一辆私家车。无直接物理接触，但电摩侧翻，骑手轻伤。双方对责任认定争议极大。现场警员无法处理。”
无接触事故？柯玥揉了揉眉心。这类事故最是麻烦，责任认定像在解一道没有标准答案的几何题。
她和王攻全立刻骑上摩托，赶赴五岔口另一端。
现场比想象中更混乱。一辆黄色外卖电摩侧翻在地，保温箱开了，饭菜洒了一地。一个年轻的骑手坐在地上，捂着膝盖，头盔滚出老远，脸上又是痛苦又是愤怒。旁边停着一辆白色宝马SUV，车窗紧闭，但驾驶座上一个穿着时尚的女人正激动地打着电话，声音透过玻璃隐隐传出来：“……我真没碰到他！他自己摔的！讹人！绝对是讹人！”
一个年轻的交警站在两方中间，一脸头大，看到柯玥如同看到救星。
“怎么回事？”柯玥下车，目光扫过现场。没有刮痕，没有碎片，典型的无接触现场。
骑手抢先哭诉，带着哭腔：“领导！她突然右转！不打灯！直接就别过来了！我要不是猛掰这一下躲开，就直接撞上了！我为了躲她，车倒了，腿也磕了，这单也毁了！她居然说没她事！”
宝马车主这时终于挂了电话，摇下车窗，探出精心打理过的脑袋，语速飞快：“警察同志你别听他胡说！我就是要靠边停车！我看了后视镜的！离他远着呢！起码还有两三米！他自己技术不好，自己吓倒了，关我什么事？还想赖我？我车有行车记录仪！可以给你们看！”
王攻全接过记录仪存储卡，插进随身设备快速查看。画面显示：宝马SUV确实在向右缓慢靠边，右侧转向灯确实没亮（或者亮得太晚难以察觉）。电摩从后方快速驶来，在接近宝马右后侧时，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然后猛地向左扭倒，整个过程，两车确实没有任何接触。
“你看！你看！”宝马车主更来劲了，“没碰到吧！我就说没碰到！他自己摔的！”
骑手急了：“你没打灯！你突然靠过来！那么近！我能不躲吗？我不躲就撞上了！你违规变道吓到我了！这就是你的责任！”
“谁吓你了？你自己心理素质差怪谁？”
两人又吵作一团。
年轻交警看向柯玥，等他熟悉的、冰冷的裁决。
柯玥没有立刻说话。她走到电摩倒地的位置，又看了看宝马开始变道的位置，在心里估算着距离和速度。
然后，她看向宝马车主，开口问道：“你确认你变道前，充分观察了后方，并且认为距离足够安全？”
“当然！”女人回答得斩钉截铁。
“你的转向灯，是什么时候开启的？”柯玥追问。
女人顿了一下，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我……我肯定打灯了！可能……可能稍微晚了一点点吧……但他离那么远，根本不影响！”
柯玥不再问她，转向谭授（通过耳机）：“谭授，根据监控画面，测算两车相对速度，变道起始时两车距离，以及宝马转向灯点亮时间与变道动作的时间差。”
“收到。”耳机里传来谭授冷静的声音和快速敲击平板的声音。
几分钟后，谭授回复：“测算完毕。宝马变道起始时，两车横向距离约4米，相对速度差约为25km/h。宝马转向灯点亮时间，晚于方向盘向右转动时间约1.5秒。根据《道交法实施条例》第五十七条，机动车变更车道，应提前开启转向灯。其行为属于未按规定使用灯光及变更车道影响其他车辆正常行驶。”
柯玥心里有数了。她看向还在争辩的宝马车主和一脸委屈的骑手。
“责任认定如下。”她的声音清晰地压过嘈杂。
“宝马司机，你未按规定提前开启转向灯，且变更车道时未充分预估与后方车辆的速度差和距离，你的突然性、违规性的变道行为，对后方正常行驶的电摩形成了迫在眉睫的危险和极大的心理威慑，导致骑手采取紧急避让措施而摔倒。你的违法行为是导致本次事故发生的直接原因。”
宝马车主脸色变了：“可是他没碰到我啊！”
“无接触，不代表无责任。”柯玥语气冰冷，“交通事故责任的认定，核心在于行为与后果之间是否存在因果关系。你的违规行为，直接引发了险情和躲避行为，并最终导致损失。因此，你负本次事故全部责任。 骑手的医疗费用、车辆维修费用、订单损失，均由你承担。”
骑手长松了一口气，几乎要哭出来。
宝马车主则一脸难以置信和肉痛，张着嘴还想反驳。
柯玥没给她机会，继续对骑手说：“你虽然在本次事故中无责，但夜间行驶速度过快，且遇紧急情况处置方式（猛打方向）略有不当，今后需注意。”
她最后对两人道：“基于无物理接触，且损失不大，建议你们协商赔偿。如果协商不成，可依据事故认定书通过保险或诉讼解决。”
宝马车主看着骑手那不算严重的伤势和摔坏的电摩，又想想走保险明年保费要上涨，再打官司更麻烦，最终咬咬牙，选择了当场赔钱私了。
一场没有碰撞的事故，最终以一方掏钱一方憋屈的方式落幕。
柯玥看着宝马车主愤愤离去，骑手一瘸一拐地扶起电摩。
在卯林镇，即使没有真正的接触，规则的边界和行为的代价，也依然清晰存在。每一个细微的违规，都可能像蝴蝶扇动翅膀，在某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掀起一场风暴。
夜更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