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枪逃逸案的惊心动魄刚刚压下，涉事男子被派出所带走，那把老旧的猎枪也被作为重要证据封存。柯玥和王攻全回到巡逻车上，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对讲机又像催命符一样响了起来。这次是指挥中心，语气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例行公事：
“柯队，西延线K5+200处，辅路入口，一辆运送冷冻鸡肉的厢式货车，货物倾覆，占用半幅路面，需要清理和疏导。”
又是西延线。柯玥甚至觉得这条破路都快成了她的第二个办公室。
赶到现场时，景象倒是很直观。一辆蓝色的中型厢式货车歪在路边，车厢的后门敞开着，里面一片狼藉。几十箱冷冻的白条鸡从车里滑了出来，散落在路面上，有些箱子摔破了，冻得硬邦邦的鸡尸体滚得到处都是，在夏夜的空气里冒着丝丝白气，看着有点诡异。
司机是个穿着厚外套的中年男人，正满头大汗地试图把那些滑溜溜的冻鸡搬回车上，但效果甚微。副驾驶上还有个跟车的年轻人，在一旁手足无措。
“怎么搞的？”柯玥上前问道，目光扫过地面。没有明显的刹车痕或其他车辆碰撞痕迹。
货车司机看到交警，像是看到了救星，又像是憋了一肚子火，指着车后路面一个大不小的坑洞，激动地说：“警察同志！您瞧瞧！这路！这坑！他妈的比我家炒菜锅还深！我正常开着，也没超速，咣当一下就颠这儿了！方向盘都差点没抓住！后面货箱门估计也没锁死，这一颠，货全他妈给我颠出来了！”
柯玥和王攻全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辅路入口处，确实有一个明显的沥青破损形成的坑洼，不算巨大，但足以让快速通过的车辆产生剧烈的颠簸。
“我这损失大了去了！”司机哭丧着脸，“这一箱箱鸡，摔地上包装破了，污染了，还能要吗？客户那边怎么交代？这损失谁赔我啊？”
王攻全蹲下看了看那个坑，又看了看散落一地的冻鸡，挠挠头：“这……哥们儿，你这只能找路政或者公路养护部门索赔吧？路的问题导致的。”
“我找他们？”司机声音提高了八度，“他们能认吗？肯定扯皮说我没固定好货物！或者说我超速！我找谁去啊我！”
就在这时，一辆闪烁着橘黄色警示灯的公路养护巡查车慢悠悠地开了过来，停在了旁边。一个穿着反光背心的养护工下车，看着这一地狼藉，皱了皱眉。
“怎么回事啊？车坏了？”养护工问道。
货车司机立刻像是找到了正主，冲上去就理论：“怎么回事？你说怎么回事！你们这路怎么修的？这么大个坑看不见啊？把我货全颠出来了！损失好几万！你们得赔！”
养护工是个老油条，显然见惯了这种场面，不紧不慢地说：“哎，师傅，话不能这么说。我们天天巡查，发现问题都会上报的。这个坑……可能刚形成没多久，还没来得及处理。你自己开车也得注意路况啊，看到坑不会绕一下？不会慢点？货物捆扎牢固也是司机的基本责任吧？”
“我注意？我他妈长透视眼啊？晚上这么黑，这坑看得清吗？”司机更火了。
两人顿时吵作一团，一个咬定是道路缺陷全责，一个坚持司机自身也有责任。
王攻全看向柯玥：“头儿，这……咋定责？这也没事故另一方啊。”
柯玥看着那个坑，又看了看散落的货物和焦急的司机，冷静地开口：“这不是交通事故责任认定问题。这是民事损害赔偿纠纷。”
她对争吵的两人说：“道路管理维护部门，对道路的完好、安全负有保障责任。 路面出现明显坑洼未能及时修复或设置警示标志，导致车辆受损，管理方存在过错，应承担相应的赔偿责任。”
养护工还想争辩：“可是……”
柯玥打断他：“是否存在及时巡查和上报的记录，是你们内部管理问题，不能对抗第三方受损的事实。司机是否超速、货物捆扎是否绝对牢固，可以作为减轻管理方责任的理由，但不能完全免除其责任。”
她转向货车司机：“你的货物损失，需要收集证据（现场照片、货单、损失评估），然后向道路管养部门的主管单位提出索赔。如果他们拒赔，可以通过民事诉讼解决。”
司机一听“诉讼”头更大了：“打官司？我哪耗得起啊！”
养护工也一脸“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
柯玥对养护工说：“现在，首先配合司机，清理路面，恢复交通。然后，将此次事件和你所知的坑洼情况，正式、书面向上级汇报，作为后续处理的依据。”
她又对司机说：“清理现场时注意安全。损失清单列清楚，后续索赔按程序走。”
最终，在交警的协调下，养护车叫来了临时人手，帮忙将冻鸡搬回车厢（尽管很多已经污染报废），清理了路面。司机唉声叹气地拿着柯玥告知的程序指引，开着伤痕累累（主要是货箱门可能变形）、损失惨重的货车走了。养护工也嘟囔着回去写报告。
一场没有碰撞的事故，最终以可能旷日持久的扯皮和一方自认倒霉暂时告终。
王攻全看着货车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这卯林镇的路啊，真是吃人不吐骨头。”
柯玥没说话，只是又看了一眼那个罪魁祸首的坑洞。
在卯林镇，危险有时不仅来自不守规矩的车和人，也来自这条千疮百孔、本身就在不断制造麻烦的路。
而她能做的，似乎也只是在每一次麻烦发生后，尽力将那歪斜的天平，稍微拨回规则指引的方向。
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冷冻鸡肉的腥气和沥青的味道。
今晚，依旧漫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