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完冷冻鸡肉的混乱现场，柯玥和王攻全正准备喘口气，对讲机里谭授那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又插了进来，精准得像个定时闹钟：
“柯队，五岔口中心区域，两辆左转车辆发生刮蹭。事故形态较为典型，责任认定存在争议，现场警员无法达成一致。请介入。”
柯玥深吸了一口卯林镇夜晚那混合着灰尘、尾气和隐约鸡腥味的空气，调转车头，再次驶向那个仿佛拥有无限吸引力的五岔口漩涡中心。
事发地点在五岔口巨大的环岛内侧。一辆黑色的本田雅阁和一辆白色的哈弗H6，车头对着不同的出口方向，但车身中部却尴尬地“黏”在了一起——雅阁的右前车门到后翼子板有一长条刮痕，哈弗的左前保险杠和灯组碎裂。
两个司机正吵得面红耳赤，旁边站着两个交警，一脸为难。
“你怎么开的车？！拐弯拐那么大圈子？！抢什么抢啊！”雅阁司机是个中年眼镜男，气得手指发抖。
哈弗司机是个年轻小伙，嗓门更大：“谁抢了？！我正常转我的弯！是你突然加速别到我前面来了！会不会看后视镜啊？！”
一个交警看到柯玥，赶紧汇报：“柯队，您来了。情况是这样：两辆车都是从南向北进入五岔口，都在最左侧左转车道，同时绿灯左转。雅阁要转去往市区方向（第一个出口），哈弗要转去往高速方向（第三个出口）。转着转着就蹭上了。”
王攻全嘀咕：“这不都是左转吗？怎么还能蹭上？”
柯玥的目光已经快速扫过现场。五岔口的环岛很大，左转车道同时对应多个出口，车辆在环岛内需要根据目标出口选择行驶轨迹。
“行车记录仪都有吗？”柯玥问。
“有有有！”两人都赶紧拿出存储卡。
记录仪画面被快速播放。
雅阁的记录仪显示：它进入环岛后，贴着内侧开始左转，速度平稳，似乎打算直接切向第一个出口。但在即将出环岛时，右侧一辆白色SUV（哈弗）突然加速逼近，车头超过了雅阁的B柱位置，然后……
哈弗的记录仪显示：它进入环岛后，同样在内侧，但似乎转的弧度更大一些，准备绕向更深的出口。在环岛中部，它左侧的一辆黑色轿车（雅阁）在似乎要出环岛时，突然有一个向内（环岛中心方向）并线的细微动作，同时速度似乎慢了点，挡住了哈弗原本的路线，哈弗刹车不及，车头左前角蹭上了雅阁的右后侧……
双方各执一词，似乎都有点道理。
年轻交警小声说：“这……好像都有点问题，又好像都没大错……算混合责任？”
另一个年纪大点的交警犹豫道：“左转让直行，但这都在转……是不是后车全责？后车没保持安全距离？”
柯玥没有立刻回答，她让谭授（通过视频连线）反复看了几遍关键片段，尤其是两车在环岛内的相对位置、速度变化和转向灯使用情况。
片刻后，柯玥开口，声音冷静地剖析： “责任划分，不能凭感觉。要看路权和具体行为。”
她先指向雅阁司机：“你，目标出口是第一个。你的行驶轨迹应该紧贴环岛内侧，以小半径快速通过。但你的记录仪显示，在即将出环岛时，你的车辆有一个向环岛中心方向（也就是向左）的轻微偏移，并且减速了。这个动作，侵占了环岛内正常绕行车辆的路径空间。”
然后她指向哈弗司机：“你，目标出口是第三个。你的行驶轨迹是较大的弧度，需要持续在环岛内绕行。你的路权在于环岛内既有的行驶路径不受干扰。但你在发现前车可能异常时，没有及时减速观察，反而有加速试图超越的嫌疑，忽视了环岛内复杂环境下的安全车距。”
她最后总结： “因此，本次事故成因如下： 雅阁车辆，在环岛内左转出岛时，未按规定路线行驶（偏左偏移），且减速不当，影响了环岛内其他正常绕行车辆，负主要责任（70%）。 哈弗车辆，作为环岛内后方车辆，未充分观察前车动态，未确保安全车距，且遇情况采取措施不当（尝试加速超越），负次要责任（30%）。”
这个判定一出，两个司机都愣了一下，随即都觉得自己有点冤，但又似乎无法反驳柯玥那清晰冰冷的逻辑。
雅阁司机：“我……我就是稍微让了一下旁边那个电动车……”（记录仪并未显示有明显电动车干扰） 哈弗司机：“我不超过去难道撞上去啊？”
柯玥没理会他们的抱怨，对处理交警说：“按此责任开具认定书。如有异议，可申请复核。”
她看着两人不情不愿地开始签文件，补充了一句：“进入环岛，看似都在左转，但目的出口不同，路权优先级和行驶轨迹要求就不同。不是打了左转灯就可以随心所欲地转。环岛内的路权，属于按照自己轨迹正常行驶的车辆。”
王攻全在一旁恍然大悟：“哦……所以不是谁在前谁有理，也不是谁在外侧谁有理，得看谁在‘正道’上！”
柯玥点了点头。在卯林镇，哪怕是一个简单的左转，也藏着需要较真的规则。每一个微小的偏离和侥幸，都可能在这个巨大的交通漩涡中，引发一场碰撞。
而她的工作，就是在这混沌中，找出那条虽然细微却至关重要的规则之线。
夜更深了，五岔口的车灯依旧汇成一片流淌的光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