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廿一,崖州港的夜,被一场磅礴大雨洗刷后,满是潮湿与咸腥。
海风裹挟着火灰味儿,像是从地狱深处吹来,吹散了夜的宁静,也吹醒了流放船“行远号”上那压抑的死寂。
船身歪歪斜斜地躺在浅湾里,断折的桅杆和破碎的船帆,宛如巨兽被啃噬后留下的残骨,在幽暗中散发着诡异的气息。
御林军高举着火把,将船团团围住,铁甲在水面的反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如同一条钢铁铸就的死亡防线。
监斩官韩砺站在船头,手中的朱笔像是死神的镰刀,他冷冷地吐出几个字:“开棺验尸。”声音不大,却在这寂静的夜里,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船尾处,那口黑漆棺材被铁钉钉得死死的,封条上“流放犯萧澹然”几个大字,在御玺朱印的映衬下,红得格外刺眼,像是刚从伤口中流淌出的鲜血。
几个御林军士兵走上前,手中的铁撬在棺钉上用力一撬,伴随着“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棺钉被撬断,棺盖缓缓掀起。
一时间,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棺材里空空如也,没有预想中腐烂的尸体,只有一件染血的囚衣,安静地躺在棺材底部。而在囚衣胸口处,一枚赤金耳坠静静躺着,在火把的映照下,闪烁着微弱的光,像一粒未熄的火种,随时可能复燃,点燃一场风暴。
韩砺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水,他上前一步,弯腰捏起那枚耳坠。
指腹触碰到耳坠上凹陷的暗扣时,他微微一怔,下意识地轻轻一旋。
耳坠内,一粒蜡丸滚落出来,他捏碎蜡丸,里面是一张薄纸,虽然被雨水浸湿,却依旧字迹清晰:“灰烬未冷,血债未清。”
在血字旁边,一枚淡淡的指印若隐若现,像是有人用带着血的手指,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用尽全身力气,把心底的仇恨与不甘,留在了这小小的金属里。
韩砺盯着指印,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知道,这背后的水,远比他想象中要深。
崖州滩头,御林军们忙碌起来,他们开始挖掘土坑,准备立一座衣冠冢。囚衣、写着血字的纸,还有那口空荡荡的棺材,都被一一放入黄沙之中。
墓碑立起,碑面上没有刻下任何名字,只有一道盐票暗纹,刻痕很深,像是一把未出鞘的刀,在月光下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韩砺站在冢前,海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他的眼底闪烁着寒光,轻声说道:“空棺,是坟,也是路。”声音被海风裹挟着,渐渐消散在夜色里,却像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退潮时分,湿漉漉的沙滩上,出现了一串清晰的脚印。
脚印从衣冠冢旁延伸开来,朝着漆黑的海浪走去,一个接一个,直到没入那无尽的黑暗之中。
像是有人赤足而行,把所有的过往,包括死亡,都留在了身后,带着无尽的决绝,把复仇的火种,带向远方。
更鼓三声,白浪拍打着海岸,发出沉闷的声响。
韩砺抬起头,雪花不知何时开始飘落,一片一片,落在空棺之上,像是一场无声的葬礼,又像是一场新生的祭火。
他的目光望向远方,轻声呢喃:“萧澹然,你逃得掉坟,逃得掉天下吗?”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也带着一丝警惕,仿佛他已经预感到,这场由空棺引发的风波,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