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小子是不是命里缺我？”南良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嘲讽道。
“每次一撒手，你就准能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上次是时念，这次是几个刚死没几天的小鬼，下次是不是路过条狗都能把你欺负了？”
我跟在他身后，懒得跟他斗嘴，刚才那阵窒息感还没完全缓过来，胸口闷得发慌。
而且，他说的也是事实，我现在的状态，确实差到了极点。
“这地方的怨气，源头很单一，但又很庞杂。”南良的声音难得正经了些．
“单一，是因为所有的怨念都指向一件事；庞杂，是因为造成这件事的，是无数不同时代的人。”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听着，罗经仪此刻已经不再乱转，而是稳定地指向前方，与南良前进的方向完全一致。
显然，他也察觉到了真正的源头所在。
我们穿过大片的坟地，往后山更荒僻的地方走去，这里的路已经不能称之为路了，半人高的荒草和带刺的荆棘到处都是，脚下是松软的腐殖土，一不小心就会踩进不知是什么动物挖的洞里。
空气中的婴儿啼哭声越来越清晰，那股怨毒、冰冷、绝望的气息也越来越浓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我甚至能闻到一股混杂着奶腥和腐烂的怪味，令人作呕。
又走了大概十多分钟，南良停下了脚步。
“到了。”
我从他身后探出头，眼前的景象让我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凝固了。
在荒草丛生的最深处，一座几乎完全坍塌的矮小砖塔，静静地矗立在月光下。
它大概只有两三米高，由青灰色的砖石砌成，塔身布满了厚厚的青苔和黑色的霉斑，许多砖块已经风化脱落，露出里面黑漆漆的结构。
塔的底部有一个半米见方的狭小洞口，像一个择人而噬的凶兽之口，正不断地向外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寒气。
这就是所有怨气的源头。
更让我心惊的是，在这座古旧的砖塔周围，散落着许多现代的垃圾。
已经发黄变形的塑料奶瓶、破烂不堪的婴儿衣物、印着卡通图案的襁褓……甚至在一簇灌木丛下，我还看到了一个刚被丢弃不久的纸箱，上面还残留着未干的雨水痕迹。
古代的遗弃和现代的抛弃，在这片狭小的空间里，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叠加，这座塔，像一个跨越了百年的伤口，从未愈合，只是在不断地被撕开，不断地流出新的脓血。
“弃婴塔！”南良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
“旧社会重男轻女，养不活的、不想要的，尤其是女婴，就扔到这里面，任其自生自灭！没想到啊，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干这种事。”
我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前的景象，比任何狰狞的恶鬼都要来得冲击。
那成百上千的婴儿啼哭声，仿佛都有了来源，它们就来自这座小小的砖塔，来自那些被遗弃在这里，还未见过世界模样就已死去的无辜生命。
我往前走了两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南良一把没拉住我，只来得及骂了句：“别靠太近，蠢货！”
我已经顾不上了，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我，我想知道，这里面到底承载了多少痛苦，我闭上眼睛，调动起体内所剩无几的赎梦之力，尝试着进行灵探。
就在我的灵觉触碰到那座塔的一瞬间，一股无法形容的磅礴之力，猛地冲垮了我的心防，无数破碎、痛苦、绝望的碎片，像亿万根钢针，狠狠扎进了我的脑海！
冷……好冷……
饿……妈妈，我饿……
黑……为什么这么黑……
疼……有什么东西在咬我……
妈妈……妈妈你在哪……为什么不要我……
恨……恨……我恨你们！所有人！
无数个声音，无数张模糊不清的小脸，在我脑海中疯狂闪现，我看到了不同的时代，不同的景象。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妇人，面无表情地解开怀里的布包，将一个还在襁褓中啼哭的女婴，从那个狭小的洞口塞了进去，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
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汉子，在塔前磕了几个头，嘴里念叨着“丫头片子赔钱货，别怪爹心狠，下辈子投个好胎，当个男娃吧”！然后将怀里的孩子丢了进去；
画面一转，来到了现代。
一对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女，开着一辆廉价的轿车来到这里。
女孩在车里哭得撕心裂肺，男孩则一脸慌张与不耐，他抢过女孩怀里的婴儿，飞快地跑到塔前，将用一张薄毯包裹的婴儿放在地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回车上，一脚油门，仓皇逃离。
那婴儿的哭声，很快就被汽车的引擎声所淹没。
还有深夜里，独自前来的年轻女人，她将一个纸箱放在塔边，跪在地上无声地流泪，最后却还是一狠心，转身消失在黑暗里……
一幕幕，一桩桩，跨越了百年时光的遗弃，在我的脑海中循环上演。
那些婴儿临死前最纯粹的恐惧、最深刻的怨恨、对母爱最原始的渴望，以及求生不得的极致痛苦，全部化作最恶毒的诅咒，汇聚在这座小小的塔中，形成了一个庞大混乱、却又目标一致的怨念体。
“噗——”我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向后倒去，被及时赶到的南良一把扶住。
“叫你别乱来！”他低声咒骂着，将一股温和的力量渡入我的体内，帮我稳住几乎要崩溃的心神。
我瘫软在他怀里，大口喘息，脸色惨白如纸。
刚才那一瞬间的冲击，比在鬼市与无面鬼对赌还要凶险百倍，那不是力量的对抗，而是最纯粹的恶念与怨恨被直接灌入，足以让任何一个心智不坚的人瞬间疯狂。
“我……我明白了……”我声音嘶哑，断断续续地说道，“坟地里的吊死鬼……是果，这座弃婴塔……才是因。”
南良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这些婴灵的怨气太重，已经融为一体，几乎化为实质。”
“但它们的本体被困在这座塔里，或者说，这座塔就是它们的本体，它们的力量无法离开这里太远，去直接报复那些抛弃它们的人。”
我撑着身体，慢慢站直，脑子里的思路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所以，它们换了一种方式，利用这股强大的怨力，去引导和放大那些抛弃者内心的愧疚与恐惧。”
“当这些人因为各种原因路过这片区域时，就会被怨气支配，陷入幻觉，看到自己最害怕的景象，最终以自我了断的方式，完成了婴灵们的‘审判’。”
那些吊死鬼，根本不是被婴灵杀死的，他们是，杀死了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