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还不算太笨。”
南良松开手,任由我靠着一棵树喘气,他自己则走到弃婴塔前几米远的地方站定,眼神复杂地看着那座死亡堆砌的建筑。
“百年的积怨,古今的罪孽,混在一起发酵,成了最毒的怨毒。”他从腰间摘下酒壶,却没有喝,只是在手里掂量着。
“这种东西,最是难缠,它们没有独立的理智,只有统一的本能:复仇!跟它们讲道理,等于对牛弹琴。”
我缓过劲来,从系统里调出信息,验证我的猜测。
我请求查询近期三名吊死者的详细生平,阴司的效率一如既往的高,或者说,对于我这个“高级苦力”的要求,它们的回应总是很及时。
不过几分钟,三份压缩的个人档案就传入我的系统。
第一位死者,张建国,男,六十二岁!
年轻时是乡下的赤脚医生,曾为了保住自己的铁饭碗,听从上面的命令,强制引产过数名“超生”的女婴。
退休后一直独居,儿女都在外地,很少回来,据邻居说,他晚年时常做噩梦,嘴里总是念叨着“报应”;
第二位死者,李伟,男,四十三岁,建筑公司小老板!
二十年前,他的初恋女友意外怀孕,因为他家里人嫌弃女友是外地人,坚决反对,他便给了女友一笔钱,让她自己去“处理掉”,后来他另娶他人,生了一个儿子。
据说,他前段时间无意中得知,当年那个孩子是个女孩,而且女友当时并没有打掉,而是生下来送人了,至今下落不明,从那以后,他就变得有些魂不守舍;
第三位死者,王浩,男,二十五岁,也就是最近的一起案子!档案很简单,一个普通的上班族,家境一般,性格内向,他的档案里,并没有直接与“弃婴”相关的记录。
这就奇怪了,难道我的猜测有误?
我皱起眉头,再次仔细梳理王浩的个人信息,他的社会关系很简单,父母,以及一个交往了两年多的女友,名叫小雅。
等等,小雅……
我注意到一条备注信息:王浩的女友小雅,曾在一个月前,因“情绪极度不稳”被公司劝退回家休养,而她的手机信号,在休养期间,曾多次出现在西山坟场附近。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南良,我知道该去找谁了。”我对南良说道。
南良瞥了我一眼:“哦?这么快就找到线头了?”
“最新的那个死者,王浩!问题可能不在他身上,而在他女朋友身上。”我将我的发现简单说了一遍。
南良听完,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分不清是嘲讽还是怜悯的笑:“情情爱爱,人性罪孽,自古以来就是一笔烂账,去吧!该你这个‘赎梦人’出场了。”
我没有耽搁,立刻动身下山,找到小雅并不难,通过阴司提供的信息,我很快就在一处老旧的出租屋里找到了她。
敲开门的时候,一股混杂着外卖馊味和长久不通风的沉闷气味扑面而来。
小雅就站在门后,整个人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黑眼圈浓重得像是画上去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警惕,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
“你找谁?”她的声音沙哑干涩。
“我是王浩的朋友。”我撒了个谎,“他走得突然,有些事,我想来了解一下。”
听到王浩的名字,小雅的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眼神里的恐惧更浓了,她没有让我进门,只是堵在门口,戒备地看着我。
“没什么好了解的,警察都问过了,他是自杀,和我没关系。”她急切地说道,像是在撇清什么。
我看着她,平静地开口:“他死的那天晚上,给你打了最后一通电话,对吗?电话里,他是不是一直在问你,有没有听到婴儿的哭声?”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崩溃的闸门。
小雅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猛地后退一步,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我趁机走进屋子,反手关上了门。
“你……你到底是谁?”她跌坐在地上,抱着头,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是一个能帮你的人。”我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
“小雅,一个月前,你是不是去过西山,在后山的那个废弃的砖塔附近,留下了一个孩子?”
小雅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用一种看鬼的眼神看着我,恐惧、震惊、羞耻、痛苦,所有的情绪在她脸上交织,最终化为了彻底的崩溃。
她嚎啕大哭起来,哭声绝望而又压抑。
在断断续续的哭诉中,拼凑出了整个故事。
她和王浩都来自农村,家里条件不好,意外怀孕后,两人都慌了神。
王浩想留下孩子,但小雅不敢,她怕养不起,怕被父母打骂,怕被周围的人指指点点。
巨大的压力和恐惧,让她做出了最极端的选择,她瞒着王浩,在网上查到了那个传说中可以“送走”孩子的地方,一个人偷偷地……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泣不成声,语无伦次。
“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我好怕!我把她放在那里,我就想,也许会有好心人捡走她……我真的……”
“王浩知道后,跟你大吵了一架,对吗?”我轻声问。
小雅点了点头,泪水糊了满脸:“他骂我狠心,骂我不是人,我们冷战了很久。”
“直到前几天,他突然开始做噩梦,说总能听见有小孩在哭,还说……还说有个穿白衣服的女人,脖子上套着绳子,在窗外看着他,他说,是我们的女儿回来索命了……”
“然后,他就死了。”我替她说完了结局。
小雅的哭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抓住我的裤脚,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下一个……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我了?大师,求求你,救救我!”
“我这几天晚上,也开始听到那个哭声了……就在我耳边哭……我不敢睡觉,我一闭上眼,就看到好多好多的小孩子,他们都在对我笑,笑得我心里发毛……”
我看着她濒临崩溃的样子,心里沉甸甸的。
我告诉了她关于弃婴塔和婴灵的真相,告诉她,她内心那份无法摆脱的恐惧和愧疚,正是婴灵们最强大的“食粮”。
“它们要的不是简单地杀死你。”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它们要让你体验它们曾经体验过的一切:极致的痛苦、无边的恐惧、和彻骨的绝望,它们要让你在自我审判中,亲手了结自己。”
小雅的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死灰。
这件事的棘手程度,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我带着沉重的心情离开小雅的出租屋,回到西山脚下,南良还等在那里,悠哉地喝着酒。
我将情况告诉了他,他听完,灌了一大口酒,然后“哈”地吐出一口酒气,眼神却变得异常锐利。
“麻烦了!”他吐出三个字。
“这种汇聚了百年怨念的灵体,几乎无法沟通,强行超度,等于点燃了一个火药桶,到时候炸死谁都不好说,更何况……”
他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阴气缭绕的西山深处,压低了声音。
“我在这里,闻到了一丝聻王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