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暗夜追踪

鬼哭驿的血腥味尚未在鼻腔中彻底散去，那混合着铁锈与死亡的沉重气息仿佛粘附在每个人的衣襟上。孟露桥一行人已踏上蜿蜒南下的崎岖山路。残阳如血，将众人的身影在山石枯草间拖拽得细长扭曲，如同疲惫不堪的游魂。宁若雪素白的裙裾拂过衰败的草尖，沾染上苍黄的草屑与细微尘土。她停下脚步，回望那座已然隐没于浓稠暮色中的驿站轮廓，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此地阴煞之气郁结盘踞，经年累月，怕是难以消散了。”

孟露桥手中那管通体莹润的紫玉笛，此刻成了开路的工具，他信手拨开一丛丛横生挡道的荆棘，笛身在渐暗的天光下泛着幽冷的微光，似有灵性。“越往南行，地势终会平缓。青溪镇就在前方，总能寻得一家洁净客栈，洗去这一身风尘与血气。” 他的目光，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悄然落在欧阳楚月身上——自从离开那座修罗场般的驿馆，她便如冰封的雪峰，沉默得近乎凝固。墨绿色的劲装袖口，暗红的血渍已然干涸，凝成刺目的斑点，无声诉说着她清理那些影卫尸体时，下手是何等凌厉果决。

“前面！那片山坳平坦些，正好歇脚！” 纤云的声音带着一丝雀跃，打破了沉闷。她挎着的竹篮里，干粮袋随着走动发出窸窣的摩擦声。早已累得气喘如牛的宋三闻言，如蒙大赦，一个趔趄就瘫坐在路旁一块布满青苔的巨石上，怀里的酒葫芦“哐当”一声撞在石面上。“额的个亲娘哎……”他大口喘着粗气，汗水顺着鬓角滚落，“这鸟不拉屎的山路，比爬华山老君的炼丹炉还费劲……”

话音未落，众人的神经骤然绷紧。只见三个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前方一片稀疏的桃花林深处钻了出来。为首者身形瘦高，穿着一件与这荒山野岭格格不入的锦缎袍子，色泽暗沉，却隐隐透着华贵。他手中漫不经心地盘玩着一块温润玉佩，目光却锐利如鹰隼。身后跟着的两个汉子，皆是精瘦干练，腰间明晃晃地别着尺余长的短刀，刀刃在夕阳余晖下闪过一线寒芒。他们的眼神如同毒蛇的信子，警惕而冰冷地扫过驿站的方向，最终在孟露桥一行人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审视与评估的意味。

蹲在驿站残破门槛旁的宋三，灰布衫肩头还沾着清晨的露水，他猛地指着远处蜿蜒的山道，声音因紧张而拔高：“快看！那几个人，鬼鬼祟祟的！”

众人的视线立刻聚焦过去。果然，三个穿着不起眼灰布袍子的汉子，正沿着山道向鬼哭驿的方向走来。他们的步伐异常轻捷，落脚无声，全然不似负重跋涉的商旅脚夫。最引人注目的是为首那人腰间悬挂的一个黑色锦囊，鼓鼓囊囊，随着步伐轻微晃动。更令人心头一凛的是，当他们行至驿站外那片落英缤纷的桃花林边缘时，其中一人毫无征兆地猛然回头！目光如电，精准无比地穿过稀疏的花枝，直射向门口的孟露桥！嘴角，竟勾起一抹阴森而充满挑衅意味的冷笑！

“幽影楼！” 欧阳楚月的声音如同冰珠坠地，清冽刺骨。腰间长剑“锵啷”一声已然出鞘半尺，寒光乍现，剑穗瞬间绷得笔直，穗尖的银铃发出低沉的嗡鸣。“他们的腰牌就藏在锦囊里！我见过那形制！” 怒火与杀意瞬间点燃了她的双眸，身形一动就要追出。

“楚月！稍安勿躁！” 孟露桥反应极快，手臂一横，紫玉笛恰到好处地拦在她身前，一股柔韧的力道将她阻住。他的目光深邃，越过桃花林，投向山道尽头那模糊的岔路口。“前面有分道，他们未必是冲着我们来的。” 他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穿透力，“而且……他们方才看我的眼神，分明是认得。”

宁若雪纤长的手指在怀中那本古旧的《流沙国札记》封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嗒、嗒”声，仿佛在推演着什么。“影无殇在鬼哭驿接连折损人手，铩羽而归，以他的狡诈，必然改变策略。这些人，极可能是抛出来的饵。” 她抬起清冷的眸子，望向岔路口的方向，左边通往阴风阵阵的黑风口，右边则是相对平和的青溪镇。“我们走右边。” 她的决定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欧阳楚月的长剑虽被强行按回鞘中，发出一声不甘的闷响，但她脚下的步伐却故意放缓，渐渐落在了队伍的最后。待孟露桥、宁若雪等人走出半里有余，身影消失在转弯的山壁之后，她眼中寒光一闪，墨绿色的身影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折身！足尖在松软的泥土上一点，整个人如一道离弦的绿箭，倏然射入那片粉霞般的桃花林中。繁密的花枝是最好的掩护，她身形灵动如狸猫，借助树干的阴影、起伏的地势，悄无声息地缀在了那三个灰袍人的身后，气息收敛得如同林间一缕微风。

孟露桥走在队伍前方，脚步忽然一顿，紫玉笛的尾端随意地向后指了指，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楚月跟不上了。” 他侧头对身旁的宁若雪低语，眼神中带着几分纵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让她去探探也好，以她的身手和机警，应当无碍。我们在青溪镇等她便是。”

当青溪镇那古朴的青石板路终于出现在脚下时，天色已近黄昏。小镇依偎在两座青山的怀抱之中，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穿镇而过，潺潺水声洗去几分旅途的疲惫。街道两旁，客栈酒馆的灯笼次第亮起，橘黄的光晕晕染着袅袅升起的炊烟，弥漫着人间烟火的气息。孟露桥一行人刚踏入镇口，一个穿着水绿色布裙、梳着双丫髻的姑娘便从一面写着“醉仙居”的酒旗下一溜小跑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几分急切和恭敬：“敢问可是孟公子一行？我家掌柜说了，有位姓楚的姑娘先到了，吩咐我在这儿候着呢。”

“她在哪儿？” 韦小月性子最急，红色的身影如一团跳跃的火焰，瞬间窜到姑娘面前，手腕脚踝上的银铃叮叮当当一阵脆响，打破了小镇黄昏的宁静。

“在镇东头的‘晚枫院’歇着呢。” 姑娘连忙回答，引着众人往镇子深处走去，“那院子原是镇上张大户的老宅子，前些日子才拾掇出来迎客，地方宽敞，也清净得很。”

晚枫院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迎面便是一株巨大的枫树，虽未到深秋，但叶片也染上了些许红意。欧阳楚月仿佛算准了时间，正从里屋掀帘而出，墨绿劲装的下摆和袖口沾着明显的尘土草屑，显然经历了一番奔波。“你们可算到了。” 她快步迎上，目光锐利地扫了一眼洞开的院门，迅速压低声音，语速快而清晰，“那三个灰袍人落脚在镇西头那座废弃多年的破庙里。我方才潜伏在附近，亲眼看见他们和一个穿黑袍的人接了头！”

“没动手？” 孟露桥眉头微挑，手中紫玉笛自然地往她肩头轻轻一靠，带着询问的意味。

这时，纤云端着一个红漆托盘，上面放着几杯刚沏好的清茶，水绿色的裙裾如同荷叶般扫过石阶，款款走来。“楚月姑娘一路辛苦，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吧，我特意煮了些薄荷水，最是解乏提神。” 她温婉地将茶杯递给众人，又抬手指了指院墙，“这院子僻静，后墙外紧挨着后山，林木茂密。万一……万一真有什么风吹草动，从那也能快速脱身。”

暮色四合，青溪镇的灯笼一盏接一盏地点亮，将青石板路映照得光影摇曳，如同流淌的星河。然而镇西的方向，却是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那座废弃的破庙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怪物，蛰伏在阴影里，没有一丝灯火透出，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冷和诡谲气息弥漫开来，与小镇的温馨格格不入。

孟露桥独立于晚枫院门口那株老枫树下，紫玉笛无意识地在掌心轻敲，深邃的目光穿透夜色，牢牢锁定镇西那片浓墨般的黑暗。“他们在等什么？” 低沉的自语在寂静中散开。

宁若雪月白色的纱裙如同月光般悄然停驻在他身侧，她没有说话，只是同样凝望着破庙的方向，清丽的侧脸在灯笼的微光下显得愈发沉静，却也透着一丝凝重。

就在这时，一个灰袍人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破庙方向的阴影里显现出来，手里提着一个不起眼的食盒，正朝着镇中心灯火最亮的“迎客来”客栈走去。欧阳楚月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按在剑柄上的手微微用力，剑穗末端的银铃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颤：“我去跟着他。”

“小心为上。” 孟露桥的紫玉笛横伸，轻轻拦在她腰际，带着提醒，“探明他们的落脚点即可，切勿打草惊蛇。”

欧阳楚月微微颔首，墨绿的身影一晃，便融入了街角的黑暗，如同水滴汇入大海，无声无息。

韦小月趴在院墙头，红色的裙裾垂落墙外，在夜风中微微飘荡，像一朵绽放在夜色里的曼陀罗花。“她……不会被发现吧？” 小姑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宋三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液体让他惬意地眯起眼，灰布衫的领口敞得更开了，露出结实的胸膛。“放一百个心！” 他抹了把嘴，语气笃定，“你欧阳姐姐那‘穿云步’的功夫，神出鬼没，别说人，就是山里的野猫子，也比不过她半分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