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顺利,归途风雨阴晴不定,众人行速颇慢,走走停停,三四日才踏出深山野谷。出山离谷,沿途艳阳高照,山风凉爽,捎来草木馨香,众人心情甚佳,骑马驾车行到平坦宽阔之地,便商议着九块铁马齐聚之事。
因着铁马首在荆州倚天教总坛青鹿崖,众人打算取道荆州,唐听蛙原本盘算着与众人辞别,浪迹江湖任逍遥,以便宣扬峡谷大战一事,但又想知道九块铁马重聚、重铸、重归瓜洲古渡之事,就先打消了离开的念头,随众人再行一段。
青草渐长、绿树渐繁茂,山道绕过小岭,马蹄哒哒响了一路,不知不觉,夕阳斜挂,晚云轻收。众人途径一处废旧宅子,就地落脚歇息。干粮已所剩无几,黑白双蝠等人与湘水门三衣三带便自告奋勇,前往周边树林猎打野味。
离荆州愈来愈近,凤霜天心情雀跃,道:“鹿姐姐,入了荆州就是你的地盘,你如何招待我啊!”鹿骄嵘道:“孤月沧浪河汉清,北斗错落长庚明。青鹿崖上最适宜夜赏繁星,你不妨让贝掌门给你摘下几颗明星下来。”
令狐峥本在思索事情,忽然听到“长庚”二字,以为鹿骄嵘在唤他,转身问道:“嵘儿,何事?”鹿骄嵘才惊觉诗句中竟含了他的表字,笑道:“青鹿崖上望河汉,长庚星明最耀眼,你也想去摘一颗么?”
令狐峥笑道:“世上何人能手可摘星辰,眼下我正思虑铁马重铸之事呢!嵘儿胸怀韬略,机智多谋,快来与我参详参详。”鹿骄嵘却是一副懒散做派,道:“集思广益,群策群力,江湖各派掌门及少主皆在此,你不妨先问问他们罢!”
令狐峥随即问向众人,“带鹤兄、雪狮兄、小虎掌门、三妹,眼下九块铁马已齐聚,重铸之事乃当务之急、重中之重,诸位有何良策?”
集齐九块铁马难,然重铸铁马更难!江带鹤略略沉思,皱眉叹道:“江湖中能说得上名头的铁匠寥寥无几,不知谁能胜任铁马重铸之事?”贝雪狮、虎跃二人面上亦显为难之色,毕月乌却道:“江湖上有名的铁匠寥寥无几,然乡野村域却隐者不少厉害的老铁匠,咱们用心探访,寻几个出类拔萃的!乡野铁匠不会武功,就不会对铁马断面上的武功经文起歹心邪念。”
壁水㺄朗声赞道:“掌门师姐所言极是,铁匠只重铸铁马,不生歹念就不会再起风波祸乱,可保万无一失。”贝雪狮却摇头道:“江湖之事江湖断!非江湖中人,不知拼斗杀博、不识江湖血腥,怎能铸造出风采神韵皆神武威猛的铁马!若担心经文之事,我们几人可陪同在侧,亲眼看着他铁马块推入熔炉之中。”
江带鹤道:“当年铸造铁马的是大名鼎鼎的铁匠关玉门老爷子,但转眼百年已过,其后人不知散落何方,若能寻到关家有人,请其铸造铁马,其祖传手艺应能再现铁马的雄姿英采。”
虎跃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百年沧海桑田,若关家后人早已另谋他就,我等岂不白费功夫!再者,寻找关家后人,只怕费时费力,多拖延一日就夜长梦多。”令狐峥深觉此言有理,朱鹮衣亦点头附和,虎跃又道:“江山代有才人出,百年前关玉门老爷子能铸铁马,今日其他铁匠亦能办成此事。”
江带鹤沉吟片刻,道:“眼下便有两件大事,一是镇守九块铁马,确保其万无一失,其二则是广寻能工巧匠、以重铸铁马。”令狐峥道:“江湖武林人才济济,我们江湖各派同心同力,联手广发英雄帖,诚邀天下能工巧匠共襄大事。”
“好!”狮虎鹤乌四人齐声赞同,身旁却传来了凤霜天极轻的嬉笑声,令狐峥转头一看,原来她正在玩弄鹿骄嵘的青龙任月鞭,鞭子一甩,鞭稍闪到鹿骄嵘的珠冠上,一颗最大的珍珠轻轻荡漾。
令狐峥道:“凤姑娘可有能工巧匠推荐,九天宫可愿意与各派联手、广发英雄帖?”凤霜天收了笑闹嬉戏的神色,道:“九天宫愿与江湖各派联名发帖,广招英杰!”
令狐峥目光回落在鹿骄嵘身上,问道:“嵘儿,你怎么不说话?”鹿骄嵘收回青龙任月鞭,一双秋露寒星眼提溜一转,英气便由眼角荡至眉梢,道:“既要江湖中人,又要深谙铸造之术,眼下就有一位现成的!”
一语勾起众人好奇心,纷纷发问:“谁?”鹿骄嵘眉梢轻轻一挑,道:“诸位莫不是忘了尚剑山庄的林螳风!”真如醍醐灌顶,众人如梦初醒,江带鹤哈哈笑道道:“尚剑山庄以铸剑闻名,能铸造百年难得一见宝剑,自然也能重铸铁马!”
贝雪狮道:“尚剑山庄林螳风因六合剑之事,与鹿教主小有过节,若他不愿出手……”话未说完,凤霜天就跳出来说道:“他若如此小肚鸡肠,鹿姐姐且将青龙任月鞭借与我,我把他吊起来结结实实打一顿。”
众人一时间目瞪口呆,鹿骄嵘道:“林螳风若记恨六合剑之事,我将宝剑还与他也无妨!”如此爽快干脆的言语倒叫在场众人大为惊诧,颇不像鹿骄嵘强硬的作风。
六合剑之事,毕月乌亦有所耳闻,鹿骄嵘愿归还宝剑换取林螳风重铸铁马,此举叫她敬佩,赞道:“嫂嫂聪慧且大度!”令狐峥暗暗欢喜,悄声说道:“燕小公子若生气,日后我再寻其他宝剑赠与他!”鹿骄嵘却道:“飞儿并非小气孩儿,他知晓气节大义!”
黑白双蝠及湘水门弟子打猎归来,听得诸位掌门商议的结果,皆是欢欣兴奋,一行人分工合作,拾柴生火、烘烤野味,吃饱喝足时,月色方渐浓。令狐峥道:“我们往尚剑山庄走一遭,亲自求一求林庄主,请他重铸铁马。”
凤霜天道:“若鹿姐姐将六合剑奉还与尚剑山庄,林螳风仍不愿重铸铁马,令狐小圣,你来带头,我们各派弟子联手揍他一顿罢。”贝雪狮哑然失笑,道:“霜儿,你也太偏帮了!”
话音一落,树林中传来一阵哈哈大笑声,跟着是一个苍老却浑厚的声音,“重铸铁马乃江湖至关重要之事,他若不愿意,那就是天下第一大傻子,尚剑庄主之位就该让出来了!”
月色皎皎落人间,破瓦枝头上一个人影隐于其间,绿叶轻轻晃动,相隔四五丈,众人看不清来人面貌,不知是敌是友,纷纷警惕起来。
令狐峥朗声问道:“来者何人?”那人道:“萍水相逢的贵人!”令狐峥道:“相逢即有缘,贵人请下来一叙罢。”那人大笑道:“若我要下去,须得各位凭本事来请!”
“好啊!”凤霜天娇声应道,右手转出一把画眉羽扇,凌空掷出,羽扇脱手化作利刃,打向树枝高处。那人大半个身子隐在树叶之中,扬手抛出一排暗器,便听得叮叮数声脆响,六片利仁倏尔回转,反向凤霜天打来。
凤霜天两手上下挥拂,左右轻摆,掌姿飘逸如樱花翻落,倏尔向前翻转回旋,接回六片利刃,利刃到手又合成一把七彩羽扇,好一招“樱落乌火”。
羽扇回收,几道黑光暗器却向她激射而来,凤霜天后退数步却并未出手。贝雪狮宝刀出鞘,来回挥削,使一招“鲈鱼撞秋”,将三道黑光劈落在地,余下三枚暗器则向左打去,钉入破墙残壁之中。
令狐峥眼角余光随黑光一转,大为震惊,伸手拔出一枚暗器,递到鹿骄嵘眼前,道:“嵘儿,是燕翅针!”鹿骄嵘只看了一眼,神色淡然,道:“虽是燕翅之状,但飞儿的燕翅针,两边燕翅稍长;这暗器之燕翅却短小精致,且背面打磨极其光滑又泛着淡淡绿光,并非飞儿的兵器!”
凤霜天哂笑道:“原来是冒牌的燕翅针!”墙头绿树黑人影,哈哈大笑,道:“女娃娃,你的羽扇打不过我手中的暗器。”凤霜天哪里能忍,道:“狮郎,你来打他!”
唐听蛙看热闹必要插嘴,道:“我们人多势众,你孤寡不敌,还是乖乖下来罢!”江带鹤虎跃等人虽浑身警惕,去不着急动手,树上那人亦岿然不动。贝雪狮右足往破墙上一点,身子腾空而起,跃向高枝,手中的金错刀已翻转两圈,使一招“黄河三尺鲤”,刀锋由低及高,似鲤鱼跳波一般豁然一跃,向前斩去。
那人道:“你有金错刀,我亦有绝世宝剑!”他从黑袍之下转出一把宝剑,寒光一闪便当头劈下;刀剑相击,力劲震荡开来,刀锋轻薄刀力劲急,宝剑锋芒摄人透着一股杀气。
贝雪狮心道:“此人武功不甚厉害,然手中之剑却不容小觑,似霜雪明亮,剑锋凌厉,我手中金错刀不宜与之硬碰硬。”他便暂避锋芒,退回到破墙之上。
“宝剑一出,谁与争锋!”那人整个身子从绿叶中蹿出来,手持宝剑,踏在树枝上,月华照宝器,剑刃寒光似霜雪。鹿骄嵘只觉那宝剑颇是眼熟,再细看两眼,心神为之颤抖,脱口而出:“六合剑!”
众细看那宝剑,狐鹤二人齐声道:“果然是六合剑。”真是震惊如潮涌来,又疑惑百生,江湖之人皆知晓六合剑在燕时飞手中,如今却被一个来路不明的狂徒所持;以鹿骄嵘对燕时飞的宠爱程度,她必定紧张担忧至极。
鹿骄嵘眼角眉梢皆是怒色,她极力克制,厉声问道:“这六合剑从何而来?”那人道:“英雄爱宝剑,谁强就归谁。”众人心中一颤,暗叫不好,唐听蛙轻声嘀咕道:“难道那人杀了燕小公子,又夺走了六合剑?”凤霜天与荷衣二人偷眼看向鹿骄嵘,只见那一双秋露寒星眼,盛满了杀气。
令狐峥道:“六合剑的主人原是一个……”话未说完,一个人影凌空跃起,踏落在半空之上,一道青光从她腰间打出,纵越向前,直劈向树上之人,其势之迅捷猛烈,犹似雷霆霹雳。
那人突然间见到如此攻势,眼中登时落满惊惶之色,举剑迎鞭,以阻挡攻势,然鞭稍来势极快,点落在剑身之上,顿时生出三头,其一卷向脖子,两头各探向胸口两边。
那人心中的惶惧比适才更胜三分,且退且道:“你这鞭子也忒邪门!”虽有宝剑在手,武功招式却平平无奇,只转动剑锋向前一挡,奈何鹿骄嵘攻势甚是劲猛,且青鞭灵活,更易避开宝剑锋芒。
青光闪动,豁然打落,啪的一声在那人手背上打出一道血口子,那人哎唷痛叫,又见鹿骄嵘脚下无物高立半空,有如天神,他翻身一纵,跃到破墙上去。唐听蛙哈哈大笑道:“你再不下地,小命不保啊!”
那人头顶落下一道黑影,回头一看,只见鹿骄嵘从空中迫下,青龙任月鞭左右纵横,光影闪动,似利剑劈来,打落在敌人背上,登时皮开肉绽。那人嗷叫一声,从墙上滚落下来,身上黑袍掉落,露出原本面目来。
那人约摸五十来年纪,身形精瘦,却穿着一身绫罗衣裳,显得颇为神气,半黑半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下巴的一丛胡须竟编了样式,他甫一落地就被众人团团围住。
鹿骄嵘落回地上,手持青鞭,脸上杀气不减,问道:“我再问一遍,这六合剑从何而来?”那人梗着脖子道:“我若不说,你待怎的?”鹿骄嵘手腕一转,青鞭豁然打出,鞭稍翻腾似蛟龙腾浪,向着那人脖子卷去。
那人心头一抖,万万没想到鹿骄嵘一言不合就痛下杀手,只吓得脸色铁青,周遭竟无一人来得及阻止,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鞭下留人!”黑暗中又传来咻咻几声细响,一排黑色暗器从高树绿枝中激射而来,一个人影随即蹿出。
鹿骄嵘青鞭斗转,在空中展开,左右纵横两圈,将一排暗器尽数打落,那人影竟直直落入中心,右手一探,提起老者向后退出几步,又将人护在身后。
众人打量眼前人,看身量体型应是少年,但脸上戴着一副无常面具,黑夜中颇是吓人。鹿骄嵘轻喝一声,“让开!”面具之人摇了摇头,青龙任月鞭便如出洞的青蛇,向前疾探,打向少年门面。
少年竟不避不闪,昂首挺立,青鞭猛地一抖,斜偏三分,从少年脸边一掠而过,那面具便掉落下来,露出一张笑嘻嘻的少年脸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