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雾锁滇西道
滇西的晨雾裹着煤烟味,像浸了水的棉絮压在山坳里,骡车轱辘碾过石子路的“咯吱”声被雾揉得发闷,在路面拖出半圈淡白轨迹。罗四海坐在车辕上,左手虎口抵着腰间驳壳枪的木柄——那枪托被他磨得发亮,是兄弟当年送的——右手反复摩挲衣袋里的纸条,指尖把歪扭的“李”字和三颗三角圆点按得发皱。这是阿七昨晚从义昌堂俘虏身上搜的,和王老矿说的矿洞响石标记分毫不差,他抬眼时,阿七正用铁丝绞着指间锁扣,脸上浅疤在雾里泛着淡红——去年抢码头被义昌堂的人划的,此刻听见骡车晃得厉害,阿七回头拍车板:“舵主,刘从云闭着眼装死,李军长总掀车帘瞅,要不要堵他嘴?”
“让他瞅。”罗四海声音压得低,目光扫过车后,小周抱着木盒跟在陈书景身边,指节扣着盒沿发白,盒里解剖刀的银刃偶尔从绒布缝里露出来——昨晚陈书景说要带微生物样本,小周连夜把工具擦了三遍,今早还在盒底垫了层浸过酒精的绒布。“让他看清滇西的山,免得进了矿洞,连自己怎么栽的都记不清。”
陈书景没接话,指尖捏着黑石来回摩挲,石面微凉的触感里藏着细砂——是王老矿昨晚塞给他的,老矿工说这石头遇灵能会发烫,此刻却忽然飘来一缕樟木味,从衣袋里的红木盒缝里钻出来。那盒子是母亲的遗物,里面半块陨石碎片的棱角总硌着他的掌纹,昨晚整理工具时不小心碰开盒盖,此刻味道混着雾钻进鼻腔,记忆突然晃了一下:油灯下母亲捏着黄纸,指尖泛着青,他凑过去问“娘,这是什么”,母亲却把纸塞进袖管,往他嘴里塞了颗水果糖,糖纸在他手心揉成小团,她说“小孩子别问”。现在他连母亲的眉眼都记不清了,可樟木味一飘来,眼眶还是发紧,就像世界观里说的,记住的从不是全貌,是那缕味道,一闻到就想回头,却只看见雾里骡车的影子。
“陈医生,您手怎么凉了?”小周的声音撞碎雾霭,孩子端着粗瓷碗,姜汤冒着白气,指尖沾着点姜末碎屑——今早煮姜汤时他帮着烧火,柴火灰蹭在指缝里,刚才擦了半天才掉。“王老矿说过了岔路口就是滇西镇,镇上茶馆伙计是沈姐姐的人,能歇脚。”
陈书景点头接碗,指尖碰着小周的手,那孩子的手还带着灶火的温度。他抬眼望过去,沈沛君走在另一侧,军装领口的风纪扣系得严实,右手总在腰间手枪套上蹭一下——那是她当情报员的习惯,时刻攥着武器。王老矿拄着枣木拐杖跟在她身边,杖头被几十年的手汗磨得发亮,走一步就吐口唾沫在手心搓搓,滇西口音裹着雾滚过来:“沈副官,那矿洞在镇西老林里,早年是李军长他爹开的,后来矿工死得多了就封了。我年轻时候在里头扛过石头,青石板上的‘李’字是我们刻的,怕走丢……”拐杖头戳了戳地面,老矿工喉结动了动,“后来来了穿蓝布袍的道士,矿工就开始少,有人说看见他们往洞里运木笼,和你们说的惑心派一个样。”
沈沛君指尖无意识摸向衣袋,那里藏着颗水果糖,糖纸被捏得发皱——是昨天小石头攥着递过来的,孩子说“沈姐姐吃”,她没舍得,一直揣着。此刻摸到糖纸的纹路,鼻尖忽然泛甜,去年重庆的画面猛地撞进来:她奉命保护的情报贩子孩子,最后也是递了颗这样的糖,然后被惑心派的人拖走。她眨了眨眼,把酸涩压进喉咙,抬头时看见雾里的岔路口,“滇西老茶馆”的木牌挂在歪脖子树上,伙计正拿抹布擦桌子,看见他们过来,抹布顿了半秒——那是“有情况”的暗号,是她和联络人约好的。
罗四海最先攥紧驳壳枪,给阿八递了个眼色。阿八立刻端着长矛往茶馆两侧绕,矛尖在雾里闪着冷光;阿七跟着罗四海往门口走,路过骡车时,他用铁丝在俘虏手腕的绳子上蹭了蹭,压低声音:“看好刘从云,他要是动,就用铁丝缠他手腕。”骡车上的刘从云裹着蓝布袍,衣领缝的红线在雾里扎眼,此刻闭着眼,嘴角却勾着笑,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客官里边坐?”伙计迎上来,抹布搭在肩上,手却往腰间摸——那里藏着纸条。罗四海一把按住他的手,指节抵着伙计腰侧:“李军长的人来了多少?”伙计愣了愣,声音发颤:“刚过两辆车,穿军装的,领头的是张司令的下属,就是上次被王老矿吓退的那个,现在在镇东客栈等着。”
沈沛君走过来接纸条,指尖扫过纸面,墨迹里掺着细粉——和陈书景说的微生物样本很像。“巳时三刻,矿洞见”,字迹歪扭,墨水还没干透。“是惑心派的圈套?”她皱眉,陈书景凑过来,指尖蘸了点墨迹搓了搓:“墨迹里有陨石粉,遇荧光会变红,肯定是惑心派的标记,他们想引我们去矿洞。”
“去。”罗四海把纸条揉成球塞进衣袋,“正好看看他们藏了什么。阿七,你带两个兄弟留镇上,盯着客栈的人,别让他们跟过来;阿八,你跟我们去矿洞,小周把声波仪带上,上次在地宫能破符纸,这次说不定有用。”
小周立刻抱着木盒往骡车跑,路过小石头时,孩子攥着他的衣角,含着水果糖的声音含糊:“小周哥哥,我也去,我能认出月牙疤道士。”小周蹲下来,摸了摸孩子的头,指尖碰着小石头攥紧的糖纸:“你乖乖在镇上等,回来给你带糖,好不好?”小石头点头,把糖纸叠成方块递给他:“这个辟邪,我娘说的。”
刚要出发,镇东头传来马蹄声,阿七从街角跑过来,脸上疤绷得紧:“舵主,张司令的人来了,十几个,往这边走!”王老矿拄着拐杖往前走两步,吐了口唾沫在地上:“怕他们干啥?老办法!”说着就往街角冲,罗四海想拦,沈沛君拉住他:“让他去,上次装麻风病管用,这次能拖时间。”
果然,街角很快传来争吵声,王老矿的嗓门喊得响:“别过来!我这病传染!”接着是傲慢的声音:“老东西滚开!我们是张司令的人,找李军长!”然后是“啊”的尖叫——肯定是王老矿把黑石拿出来了,那石头在阳光下泛着热,看着像长了怪东西。罗四海挥挥手:“走!”
一行人往镇西老林走,晨雾渐渐散了,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在地上投出碎金。小周抱着声波仪走在中间,指尖敲着仪器外壳,时不时看一眼波形图:“频率正常,没灵能波动,王老矿说的矿洞快到了,前面矮树丛后面就是入口。”
陈书景走在最前面,手里的黑石忽然发烫,他猛地停步:“有灵能靠近,小心!”话音刚落,矮树丛后面传来脚步声,几个穿蓝布袍的道士走出来,衣领红线晃眼——是惑心派的人。为首的道士举着画符木剑,冷笑:“陈医生、罗舵主、沈副官,教主等着你们,矿洞里有你们要的真相。”
阿八立刻端起长矛挡在前面,矛尖对着道士:“刘从云在哪?”道士没说话,挥了挥木剑,身后的人掏出符纸往空中抛,符纸竟飘起来往众人飞。“小周!”罗四海喊,小周立刻按下声波仪开关,180赫兹的声波散开,符纸晃了晃掉在地上,纸上符文褪成淡色。
“没用的。”为首的道士冲过来,木剑刺向罗四海,“教主说这次符纸掺了陨石粉!”罗四海侧身躲开,驳壳枪“砰”地响了,子弹擦着道士肩膀打在树上,树皮溅起木屑。阿七趁机冲上去,铁丝缠在道士手腕上,猛地一拽,道士踉跄着,沈沛君立刻把枪抵在他太阳穴:“矿洞里有什么?”
道士咬着牙,突然往地上摔了颗黑丸子,黑烟冒起来,等烟散了,人已经没影了。罗四海收了枪:“别追,先去矿洞,刘从云肯定在里面。”
掀开矮树丛后的藤蔓,矿洞入口黑漆漆的,霉味混着土腥味扑面而来。小周打开手电筒,光柱照亮青石板路,上面歪扭的“李”字和三颗三角圆点清晰可见——是响石陷阱的标记。“跟着我走,踩青石板边缘,别碰中间。”小周走在前面,声波仪的屏幕在黑暗里亮着,“王老矿说过,响石藏在石板下面,踩中间会触发。”
一行人跟着往里走,青石板在脚下“咯吱”响,钟乳石上的水滴“滴答”落在地上,在洞里撞出回音。走了半个时辰,前面突然开阔,巨大的地宫出现在眼前,中间石台上放着黑盒子,刘从云站在旁边,木剑指着盒子念咒,声音又尖又哑。
“刘从云!”陈书景喊,刘从云转过身,脸上爬满疯狂,嘴角挂着涎水:“陈医生,你终于来了!你母亲的旧案,想知道吗?这盒子里是陨石核心,你娘就是因为它才死的!”
陈书景手里的黑石烫得厉害,樟木味又飘来了,记忆更清晰了:母亲把黑盒子锁进柜子,指尖泛着青,她说“这东西会吃人,别碰”。他往前走一步,指节攥得发白:“我母亲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关系?”刘从云笑出声,“你娘是法医,她发现我们用陨石做符纸的秘密,我们只能让她消失!不过她藏了半块陨石碎片,就在你那红木盒里,对吧?”
罗四海举着驳壳枪:“把盒子放下!”刘从云却把木剑刺向石台,石台突然发红光,地宫墙壁开始震动,钟乳石往下掉。“他要激活陨石核心!”沈沛君喊,“小周,调声波仪频率!”
小周立刻把频率调到200赫兹,声波散开,石台的红光晃了晃,却没消失。“没用的!”刘从云笑着念咒,地上的符纸飘起来往众人飞,“陨石核心的灵能太强,你们的仪器破不了!”
阿八用长矛挑飞符纸,阿七和冲上来的道士打在一起,铁丝缠在道士的木剑上。陈书景盯着石台,突然想起王老矿的话:“罗四海,有没有铜器?王老矿说铜水能镇邪!”罗四海愣了愣,掏出腰间的铜烟盒——是兄弟留下的,他一直带在身上。陈书景接过烟盒,把里面的烟倒出来,朝着石台扔过去。
铜烟盒碰到石台的瞬间,“滋啦”的声音响起来,红光顿时弱了下去。刘从云瞪大眼:“不可能!”沈沛君趁机冲过去,枪抵在他后背:“别动!”刘从云停了咒,石台的红光渐渐暗了。
小周跑过去打开黑盒子,里面的陨石核心泛着红光,和陈书景红木盒里的碎片一模一样。“陈医生,就是这个!”陈书景走过去,摸了摸红木盒,声音很沉:“把它封起来,不能再让它害人了。”
洞外突然传来脚步声,阿七跑进来:“舵主,张司令的人来了,几十个,要抓刘从云和李军长!”罗四海皱了眉:“阿八,你带小周和黑石出去,找王老矿汇合;我和沈副官、陈医生押着刘从云走密道,王老矿说密道能通山外。”
密道很窄,只能容一个人过,走了一刻钟,前面出现光亮。出了密道,阿七和几个兄弟在路边等着,王老矿拄着拐杖站在旁边,小石头攥着糖纸晃来晃去。看见小周,小石头立刻跑过来:“小周哥哥,你们没事吧?”小周蹲下来,把声波仪往他面前凑了凑:“没事,你看,仪器都好好的。”
沈沛君看了看太阳,已经中午了,远处传来马车声。“得赶紧走,张司令的人会追过来。”她说着掏出水果糖,剥了糖纸递给小石头,“这次姐姐陪你吃。”小石头含着糖,甜味在空气里散开,沈沛君看着孩子的笑脸,心里的酸涩终于淡了——这次,她护住了想护的人。
罗四海拍了拍陈书景的肩:“你母亲的旧案,我们接着查,惑心派还有余党,陨石核心也得找地方封起来,路还长。”陈书景点头,摸了摸红木盒,樟木味还在,却不再让人难过了——他要查清真相,也要阻止惑心派,像母亲当年想做的那样。
马车轱辘碾过石子路,“咯吱”声又响起来。小周抱着声波仪,屏幕上的波形图很平稳;王老矿靠在车辕上,哼着滇西小调,拐杖头随着调子轻点;阿七和阿八坐在车尾,聊着回去后怎么审刘从云;罗四海、陈书景和沈沛君坐在车里,窗外的风景往后退,每个人心里都揣着坚定——他们是民国西南的铁三角,不管有多少危险,都会一起走下去,把那些藏在黑暗里的妄念,一个个戳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