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也懂医术?"她忍不住问道。书生用帕子擦着手指,嘴角浮起极淡的笑:"家父曾任太医院判。"这话引得老郎中倒头就拜,他却侧身避开,目光仍落在林清荷洗得发白的衣领上:"姑娘若对药理有兴趣,寒舍有些医书可借阅。"
赵玉娇突然从人堆里钻出来,拽住林清荷的胳膊:"爹找你挑豆子呢!"她指甲掐进肉里,眼睛却黏在书生脸上。林清荷被扯得踉跄,怀里的布包掉在地上,露出半角蓝布封面。书生弯腰帮她拾起时,指尖在封皮上顿了顿,却什么也没说。
回去的路上,赵玉娇不停追问:"那穷酸书生跟你说什么了?"林清荷数着篮里的黄豆,轻声道:"他夸你头上的绢花好看。"表妹立刻摸向鬓角,得意地哼起小调。经过土地庙时,林清荷借口找丢了的顶针溜进去,从陶罐里数出二十个铜钱包在手绢里。
傍晚收衣服时,她发现晒着的旧被单上多了个包袱。解开蓝布包袱皮,里面是半刀宣纸和几本手抄的医书,最上面那本《本草辑要》里夹着张字条:"钩藤性凉,久服伤胃。"字迹瘦劲清峻,与药典上的批注有七分相似。林清荷把脸埋进带着墨香的书页,听见自己心跳得像揣了只小雀。林清荷把脸埋进带着墨香的书页,听见自己心跳得像揣了只小雀。她轻轻抚平《本草辑要》的卷角,忽然发现扉页用朱砂批注着"胃脘痛宜用甘温",这行小字让她想起书生苍白的脸色。第二天天没亮,她就揣着铜板去了早市,在卖山货的老汉那里换了半斤新鲜山药。
"姑娘要炖汤啊?"老汉用草绳捆好山药,又塞给她两粒红枣,"配这个更养人。"林清荷道谢时瞥见青衫一角闪过巷口,那挺拔的背影分明是昨日书生。她犹豫着跟了几步,看见他停在药铺前咳嗽,掏钱时掉出个青瓷药瓶,滚到她脚边还带着体温。
"公子的药。"林清荷弯腰拾起药瓶,书生转身时袖口扫过她手背,凉得像浸过井水。他接过药瓶苦笑:"老毛病了,这半夏泻心汤越喝越难受。"林清荷看见他指甲泛着不健康的青色,突然想起药典里写着"胃寒呕逆,当以生姜佐饴糖"。
"我、我晒了些紫苏籽..."她声音比蚊子还细,从荷包里摸出个小纸包,"听说和粳米熬粥能暖胃。"书生接过纸包时指尖相触,他忽然盯着她虎口的伤疤:"姑娘常采药?这伤口沾过毒芹汁吧。"林清荷慌忙缩手,他却从袖中取出个白玉盒,"用这个药膏不会留疤。"
集市人声渐沸,书生望着她竹篮里的山药忽然提议:"后山有片野橘林,这个时节正好采陈皮。"林清荷还没答话,身后传来赵玉娇尖利的叫声:"死丫头竟敢偷跑!"她吓得一哆嗦,书生却不动声色地挡在她前面,对追来的表妹作揖:"是在下请林姑娘带路找草药。"
赵玉娇狐疑地打量着书生:"你找她?"她突然瞥见林清荷手里的白玉盒,伸手就要抢,"这好东西也是你配用的?"书生轻咳两声打断:"姑娘若方便,能否帮忙辨认几种药材?家父的医书有些图示不清。"他说话时目光扫过赵玉娇头上的绢花,表妹顿时红了脸:"我去叫爹来陪公子说话!"
等赵玉娇跑远,书生才压低声音:"毒芹附近常生解毒的七叶莲,姑娘明日若得空..."他话未说完就剧烈咳嗽起来,林清荷鬼使神差地递上帕子,上面还沾着山药的黏液。书生却接得很自然,擦完嘴角还仔细折好:"洗干净再还你。"
傍晚的灶房里,林清荷把山药切成薄片,偷偷往粥里加了勺饴糖。婶婶破天荒夸了句"今天粥甜",她趁机提出明天想上山采菌子。叔父剔着牙哼道:"后山崖柏那片的松菌肥,顺便捡些柴火。"她低头应着,袖子里攥紧的白玉盒已经焐得发热。
第二天露水还没散,林清荷就背着竹篓到了崖柏林。晨雾里传来规律的敲击声,青衫书生正在岩石上捣药,石臼旁摊着本手札。见她来了,他指着岩缝里一丛锯齿状野草:"这就是七叶莲,姑娘认得吗?"林清荷蹲下细看,突然惊呼:"这分明是九叶啊!"
"所以医书常有谬误。"书生用银刀小心挖出根系,"就像姑娘说的钩藤方子,其实该配..."他突然闷哼一声按住胃部,额角渗出冷汗。林清荷慌忙扶住他摇晃的身子,触手一片冰凉。她想起药典里"寒症突发"的记载,解下腰间竹筒:"快喝点紫苏蜂蜜水!"
书生就着她手喝了几口,缓过气来轻笑:"姑娘总随身带药?"他呼吸间的蜂蜜香混着淡淡药苦,林清荷耳根发热:"我、我听说崖柏林湿气重..."她低头看见他手札上画着精细的草药图,旁边批注竟与药典上的字迹有九分相似。
正午阳光穿透树梢时,他们已经采满两篓药材。书生教她辨认真伪陈皮的方法:"表皮油胞要密,香气刺鼻的反而劣质。"林清荷忍不住问:"公子为何隐居在此?"他擦拭银刀的手顿了顿:"等一桩真相,也等..."话没说完,林子里传来赵玉娇喊她回家吃饭的叫声。
分别时书生塞给她个油纸包:"按这个方子做的八珍糕,养胃。"林清荷回赠了刚采的茯苓,指尖不小心划过他掌心纹路。她逃也似地跑出树林,听见身后传来清朗的吟诗声:"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回到柴房打开油纸包,里面除了糕点还夹着张字条:"七日后未时,土地庙后见。"
接下来几天,林清荷总借口洗衣服往溪边跑。她按书生教的法子晒制陈皮,偷偷掺进叔父的茶里治他咳疾。第三天清晨,她发现灶台上多了碗冒着热气的羊乳羹,碗底压着片写着"夜咳用川贝"的桑皮纸。她小口啜着从未尝过的甘甜,忽然听见窗外有响动,推开看见檐下挂着串新摘的山楂。
第七日她谎称肚子疼没去赶集,溜到土地庙时书生正在研磨药材。石臼旁摆着个红泥小炉,上面煨着的药罐飘出香甜气息。"黄芪建中汤,"他搅动着药勺,"姑娘尝尝可还适口?"林清荷抿了一口,暖意从胃里漫到眼眶:"公子怎么知道我..."
"那日见你按着上脘穴揉。"书生突然从袖中取出个布包,"这是改良过的七步还魂散,去掉了伤胃的黄连。"林清荷展开布包,发现配方竟与药典记载分毫不差,只是多了味砂仁。她猛地抬头,正对上他含笑的眉眼:"姑娘那本蓝皮书,缺了最关键的一页批注。"林清荷的手指猛地收紧,药包发出轻微的碎裂声。"公子怎知..."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看着书生从怀中取出一片金叶子,边缘的符文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家父临终前说,这半片金叶对应的药典在..."书生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林清荷慌忙递上竹筒,却听见村口传来喧天的锣鼓声。
"是周举人回来了!"几个孩童尖叫着跑过土地庙。书生迅速收起金叶子:"姑娘且回去,明日此时..."话音未落,赵玉娇提着裙摆冲过来:"周家来下聘了!爹让你立刻回去!"她狐疑地打量着书生,"这位公子是..."
林清荷被拽着往回走,回头看见书生弯腰收拾药碾,青衫下摆沾满了泥土。周家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村民,红绸扎成的花球在风中摇晃。周文远穿着崭新的湖蓝绸衫,正给孩童们分发饴糖,看见她们过来立刻扬起下巴:"林姑娘来得正好。"
"文远哥哥!"赵玉娇松开林清荷扑过去,却被周母用团扇隔开。周文远清了清嗓子:"今日请诸位做个见证,"他从袖中抽出一纸婚书,"当年与林家定的娃娃亲,如今..."他突然将婚书撕成两半,"实在门不当户不对。"
人群哗然中,周母尖声道:"我儿已是举人老爷,岂能娶个柴房丫头?"她甩出个红布包,"这是十两银子,够买你十年吃穿了。"布包砸在林清荷脚边,铜钱散落一地。
林清荷蹲下身捡铜钱时,听见周文远对里长炫耀:"刺史大人赏识我的安神汤,特意..."她突然抬头:"那方子用到了朱砂?"周文远脸色一变:"你怎知..."
"朱砂安神需配黄连解毒,"青衫书生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外围,"周举人给的方子,怕是少了这味吧?"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喧闹的场院瞬间安静。周文远额角渗出冷汗:"你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