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叮叮——”

门铃声突然从大门的方向响起。紧接着，办公椅摩擦地面的声音和脚步声依次从门外响起。

“您好！这是您订的桶装水！”

一个低沉而有些沙哑的声音从大门之外响起。每个人都能够听出，这是一个中年男人发出的声音。随后，另外两道低沉的摩擦声和碰撞声也从大门之外响起。

“啊？哦……好的！”

林子娴的声音当即从靠近门边的位置响起，随即骤然提高，开始变得尖锐而刺耳。

“钱总，桶装水到啦！送水的师傅刚送来的！”

王腾飞当即走到房门前方，拉开经理室的门。齐承光也立刻把目光投向大门。两人同时看到，一大桶沉重的饮用水摆放在门缝里的地面上。身材又矮又壮的送水师傅直挺挺地站在大门前方，脸上满是疲惫和麻木的表情，黝黑而干枯的皮肤表面隐约能够看到好几道顺着皱纹流淌下来的汗珠，穿在身上的那一套松松垮垮、皱皱巴巴的制服看上去活像一个硕大的口袋。他抬起宽厚而粗糙的手掌，用手背擦自己脸上、脖子上的汗，并用一只脚踩住原本套在桶装水外面的大塑料薄膜。林子娴站在装满水的水桶前方，韩霜则站在另外一侧。两个女人脸上都显露出写满“无能为力”四个字的表情。

“唉呀？水送到了？”

钱达峰转过头，把目光投向大门，随即立刻向王腾飞摆手。

“小王，你先去接一下！先把送来的桶装水换到饮水机上，再把空桶拿给送水的师傅！你和师傅说，我们已经在手机程序上付过钱，他只要看一下程序后台就能看到！”

“没问题，钱总！”

王腾飞当即点头，大踏步地走出经理室，走向大门。他咬紧牙关，费力地将放在地下的桶装饮用水抱起来，再抱着它走向饮水机。

站在一旁的林子娴当即走回自己的工位前方，拿起已经空出来的水杯，跟到王腾飞身后，走向顶着一个刚刚空出来的塑料桶的饮水机。看到王腾飞把新到的桶装饮用水安装到饮水机顶端之后，她立刻走到饮水机前方，迅速地接满一杯温水，随即走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再坐回到椅子上，重新把目光投向安放在支架顶端的手机。短视频画面当即从她的手机屏幕上方显现出来。

王腾飞用眼角的余光扫视林子娴的身影，没有说什么，只是把自己取下来的空桶拿起来，快步走向大门，把空桶递给送水师傅。送水师傅略微低下头，把空桶装进掉在地上的塑料薄膜里，随即从制服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手机。他的手机已经显得有些老旧，外壳表面显露出好几处掉漆和破损的痕迹，屏幕表面的边缘位置还有一道不易察觉的微小裂痕。

齐承光走到房门前方，重新把经理室的门关上。他知道，钱达峰的话还没有说完。

“小齐，”钱达峰轻微地转身，转动自己身下的办公椅，把目光投向齐承光的面庞，“你目前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齐承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露出思考问题且带有几分顾虑的表情。他抬起手掌，轻微地抚摸自己的下巴，指尖划过看上去显得略微有些杂乱的胡须。

“没事，”钱达峰抬起手掌，向齐承光摆手，露出有些轻松的表情，“你不需要顾虑什么。想到什么说什么，就行。”

齐承光上前几步，重新走到办公桌前方，站直身体，压低声音，露出认真而严肃的表情。

“钱总，我个人认为，我们公司应该慎重对待这个项目。就算我们真的要参与、真的要抓住这个机会，我们目前也最好不要在这方面投入太多的成本。”

钱达峰露出认真的表情，坐正身体，把手机摆放到电脑前方，再把双臂平放到办公桌的边缘。好几条分别来自不同软件的提示消息先后从他的手机屏幕表面显现出来。他没有立刻去看那些消息，而是用指尖在手机屏幕上一划，把屏幕上方弹出的最后一条消息抹除。

“我们目前还是一家小公司，”齐承光的声音显得很低沉，“无论是从人手方面来看，还是从资金规模方面来看，我们能够同时做的业务的总量都很有限。这也意味着，我们很难真正地参与规模足够大或者需要消耗的资金总量足够大的项目。而且，我们很可能……也未必能够等得起某些周期很长、起效很慢的项目。如果我们强行参与某些有可能让我们承担很大压力、冒很大风险的项目，很可能会对我们不利，甚至……可能会对我们有危险。”

钱达峰没有立刻说什么，只是连续眨眼，显露出鼓励齐承光继续说下去的神态。

“嗯……我目前能够想到的，基本就是这些。”

齐承光略微犹豫一下，轻轻地咳嗽一声，再轻微地摇头。

“别的东西，我基本上不怎么懂，也……不太敢说。无论是……投资私募基金之类的事，还是……那些高层次的合作，我都不怎么懂。”

“你说得很好，小齐。”

钱达峰露出带有几分满意的表情，不紧不慢地点头。

“从你的角度来看，你有这样的想法，是对的，也是正常的。这完全没有什么问题。”

齐承光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略微抬起头。他知道，钱达峰的话还没有说完。

“只不过，”钱达峰停顿一下，伸出两根手指，先用指尖在办公桌表面敲击一下，再用指尖连续做出好几个从小到大的画圈动作，“从我的角度来看，我需要考虑的方面，肯定不可能和你需要考虑的方面完全一样。我认为，只要有可能，我们还是应该尽可能地抓住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从而让我们公司有机会得到发展，甚至是有机会把公司的规模越做越大。”

齐承光仍然没有说什么，只是站在原位。他的脸色开始变得柔和起来，像是因为自己能够完整地预料到老板的想法而感到放松一些。他自然能够想到并理解钱达峰的想法，只要钱达峰的想法不会立刻转化成施加在他身上的过量压力。

“你也是听过楚总和戚总在酒桌上说过的那些话的，”钱达峰同样抬起头，再次和齐承光对视，“从目前的形势来看，我们目前做的各种玩具类产品在足够长的时间里都不会好做。无论是在国内市场，还是在国际市场，都是如此。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我们想要得到发展的机会，就应该尽可能地去尝试更适合现状、更有可能在可预见的将来打开足够广阔的销路的产品。我国目前既需要发展技术含量较高的新兴科技产业，又面临老龄化、少子化问题的困扰。因此，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无论是以智能家具为主的物联网相关领域，还是以医疗器械、保健器械为主的康复、养生相关领域，或者是以家用机器人、护理机器人为主的机器人相关领域，都很可能成为拥有大量机会、庞大的获利空间的领域。它们都是和我国社会目前所处的发展阶段足够契合的新兴产业。”

齐承光轻轻地点头。他知道，钱达峰说的这一段话是他目前没有理由可以反驳的。他自然知道，整个国家现在已经开始老龄化，因为他这一代人的总体数量比上一代人的总体数量要少。而且，很多人口方面或者社会学方面的专家都预测，下一代人的总体数量还会更少。无论是老龄化，还是人口总量萎缩，都会直接导致劳动力短缺，继而对国家经济、社会保障造成足够严重的威胁。

王腾飞快步走回到经理室里，重新把房门严丝合缝地关上。他同样准确地听清钱达峰刚刚说完的一段话，并立刻和齐承光一样轻轻地点头。他也知道，他这一代人当中有不少人都是独生子女，其中又有很多人没有太强烈、太迫切地生育子女的意愿。这自然意味着，具备看护能力和紧急救助能力的机器人将会在不久的未来成为重要的产品，甚至可能成为很多人生活中的必需品。

“当然，对于这件事，我不会轻率地做决定，更不会立刻就做决定，”钱达峰放慢语速，并尽可能地放松语气，“我还需要尽可能多地了解这个项目的各项细节。等到我真正做出决定之后，我也会尽可能地把该告诉你们大家的全都说清楚。不过，你们两个最好从现在开始做好心理准备。接下来，如果我们真的顺利地参与到这个项目之中，你们两个很可能需要在一定时间之内处理更多的事。”

齐承光和王腾飞都没有立刻回答什么，眼神同时变得有些黯淡。他们自然早已预料到这一点，从而没有直接表明自己的情绪。

“当然，只要你们能够顺利地把事办好，我一定会给你们奖金，还会考虑给你们加薪。”

钱达峰当即注意到两个年轻男人显露出来的情绪变化，抬起手掌，先轻轻地摆手，再做出一个“向上举”的手势。

“一分耕耘，就该有一分收获。这一点，我当然是明白的。你们两个肯定也都明白。”

“是，钱总。”齐承光当即点头。

“没问题，钱总！”王腾飞眉毛一扬，露出坚定的表情。

“哈哈。”

钱达峰当即忍不住露出笑容，轻笑两声，随即抬起手掌，向两个年轻男人摆手，示意他们先回去。齐承光和王腾飞刚刚走出房门，他便转过头，把目光投向从门缝里显现出来的两个年轻女人的背影，嘴角略微抽动一下，露出有些哭笑不得的表情。他看到，林子娴和韩霜的手机都放在手机支架上，并且都在播放短视频，只是没有发出声音。

送水师傅拿起空桶，用手掌紧紧地抓住空桶的边缘部位和套在外面的塑料膜，大踏步地走向电梯间。

随着送水师傅的脚步声逐渐从走廊里消散，一个身影逐渐从走廊边缘位置当中的一片阴影之内显现出来。那是一个全身上下都笼罩在黑衣服里的瘦削身影。这个身影迅速地从一扇敞开的大门外侧形成的阴影当中钻出来，沿着走廊往前走，迅速地走向走廊的另外一个方向。

“嗯？”

“怎么回事？”

两个站在走廊上抽烟的男人先后露出惊讶的表情，转过头，把目光投向瘦削身影经过的方向。他们两人全都没有看清自己身边发生的事，只是隐约看到一道朦胧的黑影从自己身边划过。

“是谁啊？”

身材矮胖的男人率先扭动肥硕的脖子，把目光投向走廊的另外一端，随即摇头，并用指尖抖动自己夹在手中的烟。

“有人……从这边过去吗？”

身材中等的男人上前两步，向前方探头探脑。他同样没有看到任何人影，从鼻腔中发出一声闷哼，随即重新咬住手中的烟，深吸一口。

瘦削的黑影在楼梯间的大门前方停下，略微转过头，往回看，随即悄无声息地钻进楼梯间，沿着楼梯向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