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肢百骸都叫嚣着被七寸透骨钉凿穿的剧痛,冰冷、滞涩,将她牢牢钉死在厚重的沉香木棺椁里。
鼻息间是腐朽的木香和他衣襟上永远清冽的松雪气息,混杂着,成了她意识最后捕捉到的毒。
那日红烛高燃,他执她手,一笔一划教她写下合婚帖。
他的笑声熨贴在她耳畔,温柔得像淬了蜜的鸩,“阿绯,你合该是我最趁手的那把刀。”
后来,刀锋卷刃,染血太多,便也成了罪。
棺盖合拢的闷响隔绝了最后一丝天光,也隔绝了他或许从未存在过的温情。
师门倾覆的血海,族人绝望的哭嚎,最终都沉寂下去,只剩他最后那句轻叹,如雪花落在她逐渐冰冷的额际:
“……可惜了。”
……
刺骨的失重感猛地攫住她!风声呼啸,刮过耳廓,带来真实的痛感。
楚绯骤然睁开眼。
眼前是乱石嶙峋的崖边,月色被浓云割裂,投下惨淡的光。数十黑影正围攻当中一人,刀光剑影交错,迸出刺耳的金鸣。
被围在中心的玄衣少年身形已然踉跄,衣袍被血色浸透,深一道浅一道。却仍如困兽般悍厉,手中软剑刁钻狠绝,每一次格挡都溅开血花。
是落雁崖。
是十七岁那年,她初遇谢停云,出手救下他性命的那个夜晚!
前世的画面与眼前景象疯狂重叠——
那个浑身是血却眼神亮得惊人的少年,
那个后来将她拖入无边地狱、亲手为她钉上棺盖的夫君!
恨意如同冰锥,瞬间刺穿肺腑,冻得她指尖都在发颤。
那被透骨钉撕裂经脉的痛楚仿佛还在体内灼烧。
不能救。绝不能重蹈覆辙,不能再成为他登顶路上那把沾满血污、最终被弃如敝履的刀!
崖边的风鼓荡起她宽大的袖摆和裙裾,猎猎作响。
她垂眸,看见自己纤细的手指,尚未染上日后那些洗不净的血腥。
体内真气流转虽远不及前世巅峰,却充沛而纯净。
一个冰冷而疯狂的念头骤然清晰。既然苍天让她重活这一世……
围攻正酣。几名黑衣人瞅准谢停云换气的间隙,刀剑齐出,直取他周身要害!
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便要避无可避!就是此刻!楚绯动了。
身若惊鸿,翩然而至。
月色下,她素白的衣裙仿佛拢着一层清辉,与这血腥杀场格格不入。
所有动作皆在电光石火之间——她甚至未曾多看那陷入绝境的少年一眼。
手中不知何时多出的短刃寒光一闪,并非斩向敌人,而是精准地劈向谢停云身后那根早已被刀剑砍得七七八八、维系着他最后立足之地的老藤绳索!
“嚓——”
断裂声清脆得令人齿冷。谢停云眼底的狠厉与算计尚未褪去,便骤然染上难以置信的惊愕。
他猛地抬头,视线撞上她俯视下来的目光。冰冷,漠然,如同在看一件死物。
那是他从未在她眼中见过的神色。足下悬空,失重感猛地将他吞噬。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跌去,直坠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悬崖!
风声灌满双耳,他死死盯着崖上那道突然出现又骤然消失的白色身影,仿佛要将她烙印进魂魄深处。
楚绯却已翩然转身,裙裾在血色泥地上扫过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如同红梅落雪。
崖边剩余的黑衣人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怔在原地,一时忘了动作。
她目光淡淡扫过这些惊惶众生,嗓音清冷,却带着一种碾碎一切过往的决绝,掷地有声:
“此刀已折,阁下另请高明。”
云破月来,清辉洒满山崖,照见她眉眼间前所未有的疏离与高华。
远处,似乎传来一声极轻微、却压抑着无尽兴味的低笑,消散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