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鳝杀到了大战场。
黑朱鹮嘴角溢血,漫及珠颈。
“八个大老爷们欺负一个小女子,算哪门子杀手?”九月鳝蔑哼一声,左右开弓,砍飞来袭的两个杀手,并借势飞身,并肩崔花雨:“正义虽不值几个钱,但姐姐权当外快拿了。”
她收剑出掌,将毕生之力导入崔花雨的身体。
见老大被阻,剩余的杀手们黔驴技穷,持续撤走。
在九月鳝的支持下,秃鹰山又慢慢往回移动。
但也彻底激怒了对手。秃鹰也是愤怒的,愤怒的性质也许不同,但程度上决不亚于崔花雨,因为在他们眼里,崔花雨就是弑帝计划的拦路虎。杀不了皇帝,就拿你祭旗。而九月鳝就是陪葬品。
秃鹰掏出了压箱底的功夫。在他们一阵又一阵的狂啸声中,大山震颤着又往前倾斜而去。伤重的崔花雨再也禁不住这一轮冲击,连着九月鳝往后飘移,并呈弧线下坠之势。
一边强弩之末,一边杀人心切。
将尔碎尸万段,方解我心头之恨。杀手一样具有坚韧不拔的品质、具有一颗同仇敌忾的心。八大杀手奋命前压。
秃鹰狂啸不止,怒火漫延大山。可想而知,在弑帝计划的背后,这些人必定付出了无数常人难以理解的或许能惊天地泣鬼神的心血才能转化为今日的行动。故而他们的愤怒是可以理解的。但如果他们也是受控于神秘人的摆布而不得不以命相搏,那就会多出几分悲催。
易枝芽听到了他们沸腾的嘶吼。
崔花雨与九月鳝嘴里的血不停流。血的热气在雪花中萦绕。浓稠的血流中,九月鳝的唇间挤出了一句话:“你年轻,你撤。死两个就他妈太亏了。”为了挤出这句话,她的眼角也溢出了血。
崔花雨自是宁死不从,但也不敢分心说话,因为她正在尽最大的努力尝试着找到原气的运用窍门——龟忍武学“遇强则强”的特性虽无上限,但依然被自身的修为高度所限制,这场仗她已经将之体现到了极致,因此想要反败为胜,惟有依靠原气的帮助。
只可惜,本就陷入苦苦支撑中的她根本无法在短时间之内悟出龟忍武学的最后一道至理。但是,她忘了还有一招。
小黑爷杀到——
易枝芽一飞冲天,消失在了茫茫雪海之中。片刻间又从“九霄云外”降落,冲着秃鹰山而来,仿若陨石坠落。
飞虹杖高高地举过头顶。
这一劈,就是拯救蓝鲸那一劈。
“撒手——”随着一声奶声奶气的长号,大山爆炸。
大山爆炸,程度之烈可想而知,所以没有人看得清过程。
但结果很快呈现。
八个杀手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地相继掉落城墙,身上的衣物统统被炸干净了。五男三女,正值青壮。三个番僧,三个番尼,还有两个番道——但头发也几乎被拔干了,剩下薄弱的几簇,被大雪压弯了腰。
任易枝芽的脑筋再短再直,也想到了他们就是神秘人手下的八大域外高手。域外人与域内人的长相的确有所差别,就连身上的某一些家伙也不尽相同。他捂住眼睛说:“还不赶紧跑?”
又说:“妈妈在喊你们回家吃饭。”
八大高手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又缺一块少一块的,惨状只逊于被狗啃后的卓无穷。但回家的力气还是有的——也许是家中老母亲那一份望眼欲穿的爱给予了他们力量。
事实上就是。他们想起了母亲。
易枝芽也将因为这份慷慨的不杀之恩而见识并体会到这位母亲因不屈于血泪人生而展示出来的惊人能量。
反正在做坏事之前,一定要多想想妈妈。
城墙上的杀手消失殆尽。
好事还没做完呢。易枝芽将飞虹杖挂在屁股上,然后左拥右抱崔花雨与九月鳝两个血人儿进敌楼避雪。两个血人儿坐靠城墙,九月鳝就剩下那张嘴巴是活的了,她问易枝芽:
“你是人是鬼?”
“人。”
“有人名吗?”
“一只鸭。”这下是故意跑调的。
九月鳝也果然惊呆。崔花雨含血而笑:
“一只鸭?嘿嘿,我就说我认得你。”
“姐姐,”易枝芽讷讷地说,“我想起你来了,你变丑了。”
“我这样子让你说丑?”
“相对,相对小时候。”
“我小时候的时候你几岁?”
只能反问了。“你说呢?”
九月鳝闻言大笑,但因中气不足,反而像哭:“傻的呀?我还以为你是天神降世呢。”
“不傻。”易枝芽说,“您不了解情况而已。”
到底傻不傻呢?九月鳝笑不出来了,一是犯迷糊,二是实在没力气了。易枝芽分别牵起两人的手,送你们点力气——《花稼之舞》堪称武学百科全书,拳脚器械各种功夫齐全,自然也有内功救治之道。
崔花雨与九月鳝愣怔,肯定是因为感受到了不可思议的强大真气而震惊——来源又只是一个虽朝气蓬勃却乳臭未干的少年家。
易枝芽问:“我刚学会打架,刚刚那一下算是偷袭吗?”
两个血人儿不约而同地摇头。
“那还好。”
两个血人儿面面相觑。缓了缓,崔花雨问:
“你手上的大伤疤呢?”
“早就没了,泡水泡的吧。”易枝芽自己都忘了。
“泡水?什么水能把那么大伤疤泡没?”
“海水,也有可能是池子水。反正是水,不可能是石头磨的。”
“屁股蛋被大鹅咬的那一个窟窿也好了?”
这个是真不知道。易枝芽一脸想不通,忘了害臊:“有吗?要不你帮我看一下?”要不是还在运功,他就会脱裤子。
幸好崔花雨将他当娃娃,也不介意:“你身上有什么毛病我全知道,改天帮你看看。”
九月鳝就算将身上的血吐光光也要笑一笑再死。她喷着血哈哈大笑:“你俩说的什么破事?”
易枝芽反问:“哪里破了?”
“你有一种没接触过知识的美。”九月鳝又笑不出来了。
崔花雨哈哈大笑。易枝芽说:
“我读过一大本小人书,而且还会画小人书。”
大山爆炸卷走的雪又被老天弥补了回来,并持续添加,掩去了敌楼的半截石门,也把这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就是历史——深藏。不过长安龟峰鉴剑让同样被历史忽视的大唐江湖记住了龟忍一派崔花雨,以及来自黑恶势力的九月鳝,还有一个皮肤黑得不像话、武功也高得不像话的小怪物。唯一没有被历史遗忘的是唐玄宗与杨贵妃的爱情,尽管是公公与儿媳的再结合。
传言,在逃生过程中,唐玄宗仍不忘喂杨贵妃荔枝吃。他俩的爱情必定千古流芳、万世称颂。李隆基是历史上唯一一个江山与美人兼得的伟人。尽管历史只是一个任人装扮的小姑娘。
红群群与一秋池来到敌楼的时候,两个血人儿约莫恢复一两成功力,能跑能跳了。一秋池阴沉着脸,如果不是将九月鳝当成外人,早就扑到易枝芽的怀里倾心吐胆了。九月鳝起身告辞:
“他日再见,该友则友,该敌则敌。今日与四位之缘且藏心底了,敝人不会往外泄露只字片语——至于别人如何联想自是别人的事儿。另者,四位虽是有功之士,但事关重大,若想清净,早离长安。”
“姐姐丹心义胆,性情中人也。保重。”崔花雨抱拳。
九月鳝一走,一秋池顿时崩溃。她手里有一把三角匕首。红群群拿过,心事重重地说:
“杀手,清一色是应浜帮的人,这匕首正是铁证。不仅人手一把,他们外套底下依然身着应浜帮帮服。神秘人好手腕啊,刺杀皇帝不论成功与否,应浜帮都是替死鬼。”
一秋池在易枝芽的怀里晕厥过去。
不管弑帝计划多么复杂,然刺客的伪装如此简单,因而“破获”此案,对于京城官方来说不叫事儿。
正当崔花雨一行人跃落城外,在齐腰的雪地里往金仙观缓慢跋涉的时候,朝廷三万精兵已然开赴甘湫峰。
在暴风雪里放一场大火并不容易,但天下第一帮仍然被烧了个尸骨无存。三日后,长安里大街小巷布满了各种形式的告示与榜文,然内容一致。大概是说,应浜帮共计九百零九人伏法,包括“主犯”应涞夫妇等子侄九人。死于刺杀现场三百零三人,甘湫峰斩首三百零三人,途中毒发身亡三百零三人——朝廷归咎为畏罪自杀。死人头三等分,巧合得令人扼腕。全员枭首示众三十天。
如上属于明里的,暗里的就不为人知了。因为哪怕唐玄宗老来贪玩,但此时的大唐依旧强盛。
若说人类历史就是一部战争史,那么长安城墙之战充其量也就是沧海一粟,但就是这样,易枝芽仍挥之不去阴影。
留下一个悬念,就是应天慈与一百零一位医师的生死。如果是生,那就是神秘人转移阵地,改日再战;如果是死,死就死了,死就等于没有下文了,盖棺定论了。但不论生死,总之一秋池永无鸣冤之日,因为应浜帮总归是帮凶,就算神秘人再案事发。
金仙观。
一秋池昏了醒,醒了昏,直到翌年正月十五才勉强康复。崔花雨在李腾空的神针治疗之下亦已痊愈。
该分道扬镳了。一秋池舍不得易枝芽:
“小黑爷。”
“在。”
“千万记得三年之约啊。”
“生死大事,打死也忘不了。”
“没有其他的吗?”
“还欠腾空道人一车鱼干。”
“还有吗?”
“顺便看看你。”
一秋池笑了,她懂易枝芽的顺便。
雪依然没停,但小了,有春雨那种淅淅沥沥的感觉,就是冷得入骨。红群群先行,一路向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开启了一段万里寻夫的漫漫旅程,纵使九死一生。之所以西行,是因为八大域外高手漏网。这是目前仅剩的线索了。她不会放弃任何蛛丝马迹,哪怕如同沙漠里捡芝麻。临行前,一秋池将貌似已然无用的解药方子给了她。
再者是崔花雨与易枝芽,他们收到了留春霞的密函——希女子道人在洪州丐帮大院恭候大驾。
最后是一秋池与李腾空,南下庐山。一秋池成为了李腾空的唯一徒弟。关于李腾空神话般的故事,似乎有了后续。
一上路,崔花雨马上就说:“有件事一直想问你,长安城墙一战,你自己没让蛇咬一口,但为何没让七寸之水给毒死呢?”
如此重要的事情居然给忘了?易枝芽眼前一黑,栽下马来。
死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