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六个字落下，如同石子投入深潭，在楚绯心底漾开细微却清晰的涟漪。
千机阁，她自然知道。
前世，这个组织如同幽灵般盘踞在江湖阴影深处，以贩卖消息、策划秘事闻名。
阁中之人以北斗为号，神龙见首不见尾。
玉衡，更是其中极为神秘的一星，传闻他多智近妖，手段通天，却鲜有人知其真容。
竟是眼前这个看似风流闲散、俊美得过分的男人。
楚绯面上的冰霜未有半分消融，心底却已瞬息万变。千机阁的人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
是冲着她来的，还是冲着谢停云？或者，两者皆有？
她重生归来，自认行动毫无征兆，千机阁消息再灵通，也不可能未卜先知。
那么，最大的可能，他们的目标本是谢停云，只是恰好撞见了她“处理”谢停云的一幕。
“原来是千机阁的高人。”楚绯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惊讶或敬畏，仿佛对方报出的只是一个寻常名号，“失敬。”
容珩，或者说玉衡，眉梢微挑，对她这过分平静的反应似乎更觉有趣。
他往前又踱了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得更近，他身上那股清冽又带着一丝慵懒的檀香气味隐隐传来。
“姑娘似乎并不意外？”他笑问，目光落在她纤长睫毛投下的淡淡阴影上。
“千机阁无所不知，出现在何处都不值得意外。”
楚绯避重就轻，指尖无声地摩挲着那枚收回的银铃，锁死的铃舌冰凉，“阁下拦我，不只是为了归还一枚铃铛吧。”
“姑娘是爽快人。”容珩抚掌，袖摆流动间带起细微的风声，“在下确实有一问，心中好奇，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他顿了顿，眸光倏地凝练，如同终于收起玩世不恭，露出内里锋锐的探针：
“姑娘与那坠崖之人，分明是初次相见，何来那般决绝的……杀意？”
他捕捉到了杀意，并非仇杀常见的愤怒与癫狂，而是一种更冰冷、更绝对、仿佛源自命运本身般的决绝。
这与他所知的信息截然不同，勾起了他强烈的好奇。
楚绯心下一凛。千机阁果然名不虚传，观察入微。她方才动作极快，情绪收敛得极好，竟还是被他看出了端倪。
“看他不顺眼，这个理由够么？”楚绯抬眸，迎上他探究的视线，目光冷澈如寒潭，“千机阁连这等私怨也要刨根问底？”
“寻常私怨自然不值一提。”容珩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可若这私怨，关乎一场即将席卷江湖的风暴核心，那便值得了。”
风暴核心？楚绯眸光微动。是指谢停云？
前世此时，谢停云虽已崭露头角，但距离掀起江湖风暴还早。千机阁知道什么？
“阁下的话，我听不懂。”楚绯决定不再与他周旋，此人太过危险，心思难测，“若无他事，告辞。”她转身欲走。
“姑娘且慢。”容珩再次开口，这次却未阻拦，只是慢悠悠地道，“姑娘方才那一手‘凝冰成针’，精妙绝伦，似是失传已久的‘寒水诀’路数？据在下所知，普天之下，唯有昔年的惊鸿剑楚家……”
楚绯脚步骤然微顿。周身寒意稍涨，仿佛实质的冰霜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地面细微的尘埃瞬间凝滞。
她缓缓回身，眼底第一次真正翻涌起杀机，凌厉如刀，直刺容珩。“你知道的太多了。”
寒水诀是楚家核心心法，非嫡系不传，前世楚家覆灭后，此法便已绝迹江湖。他竟能从她一丝内力运用中窥出端倪！
容珩在她骤然爆发的杀气面前，依旧从容，甚至眼底的兴趣更加浓厚：“看来在下猜对了。楚家……竟还有遗珠在世？真是令人惊喜。”
他话音未落，楚绯已然出手！素手轻扬，数道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冰寒的气针凭空凝结，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封死容珩周身大穴！
与此同时，她身形如鬼魅般飘忽上前，指尖并拢，直取他咽喉！既被看破，便留他不得！
容珩眼底掠过一丝真正的讶色，似乎没料到她动手如此果决狠辣。
但他反应奇快，宽大的袖袍如同流云般卷起，内力鼓荡，竟似一道无形的柔韧气墙，将那疾射而来的冰针尽数卷入、消弭。同时脚下步法玄妙一错，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锁喉一击。
“啧，姑娘好大的火气。”他轻笑一声，语气却带上了几分认真，“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求证一番罢了。”
楚绯一言不发，攻势更急。惊鸿剑法虽未用剑，但指掌间蕴含的剑意已然凛冽逼人，招招致命，直攻要害。
她内力虽不及前世，但招式之精妙、应变之老辣，远超当前年纪应有的水准。
容珩并未还手，只是凭借诡异的身法和深厚的内力不断格挡闪避，靛蓝衣袍在月光下翻飞，如同暗夜中舞动的蝶。
他看似轻松，眼神却越来越亮。“好身手！不愧是楚家惊鸿！”他甚至在闪避间隙出声赞叹，仿佛在欣赏什么绝美的表演。
楚绯心沉了下去。此人武功深不可测，远在她武功之上。缠斗下去，于她不利。
必须脱身！
她虚晃一招，逼得容珩侧身回避，随即足尖一点，身形疾退，如同白鹤掠空，便要投入密林深处。
“姑娘留步！”容珩的声音再次传来，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你今日杀了谢停云，麻烦方才开始！想知道谁真正想要他的命，谁又在背后盯着楚家么？”
楚绯的身影在林边猛地一顿。月光勾勒出她挺直却单薄的背影，仿佛覆着一层永不融化的寒霜。
她没有回头，静默了几息。清冷的声音穿透夜色，毫无波澜：“我的麻烦，我自己会解决。”
“不劳费心。”话音未落，白色身影已彻底融入黑暗密林，消失无踪，快得仿佛从未出现过。
容珩站在原地，并未追赶。他望着楚绯消失的方向，抚摸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俊美无俦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极其复杂、却又兴味盎然的笑容。
“楚家惊鸿……死而复生？”他低声自语，眸中光华流转，算计与好奇交织，“这江湖，终于要变得有趣起来了。”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几片落叶，打着旋儿。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悄然撒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