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第一次发现影子不对劲，是在夏至那天的午夜。
台灯的光晕里，他伏案修改古籍修复报告，宣纸上映出的影子突然顿了顿。本该随手腕起落的钢笔影，诡异地悬在半空，像被无形的手捏住。他猛地抬头，影子又恢复如常，只是指节处的轮廓比实际更尖锐，像握着把看不见的刀。
“眼花了。”他揉了揉酸涩的眼，却没注意到，墙面上自己的影子正缓缓抬起头，用不存在的眼睛盯着他的后颈。
真正的恐慌从社区公告栏开始蔓延。起初是零星的怪事：有人说半夜看到宠物狗的影子在天花板上跑，有人发现镜中倒影比自己晚半秒眨眼，最离奇的是张老太的哭诉——她瘫痪在床的老伴，影子竟在地板上走了三圈。
直到七天后，城西的老裁缝被发现死在店里。现场没有打斗痕迹，死者却双目圆睁，喉咙处有圈平整的淤痕，像被无形的线勒过。监控拍下了骇人的一幕：凌晨三点，老裁缝的影子从脚下挣脱，直立起来变成人形，用漆黑的手臂扼住了“自己”的脖子。而床上的老人，直到断气都保持着熟睡的姿态。
恐慌像潮水般淹没整座城市。人们开始在睡前用黑布盖住镜子，在床脚钉上桃木钉，甚至有人发明了“影子锁”——用朱砂在地板画圈，试图困住夜间游离的黑影。但这一切都是徒劳，每天清晨，总会有新的死者被发现，死状如出一辙，脖颈处的淤痕带着指甲刮过的纹路。
陈砚的研究突然有了方向。作为市立图书馆的古籍修复师，他在整理一批民国时期的线装书时，发现了本没有封面的残卷。泛黄的宣纸上，用朱砂画着奇怪的符号，旁边批注着晦涩的文言文：“影者，魂之投射，阳之余烬。若以血为引，可唤影离身，代行其命……”
残卷的最后几页记载着场诡异的仪式。1927年，城中的白姓乡绅为求长生，召集了七位属阴时出生的童男童女，在月全食之夜诵读咒文，试图将自己的影子炼化为“替身”。仪式进行到一半，突然狂风大作，所有参与者的影子都脱离身体，在祠堂里聚成团巨大的黑影，吞噬了在场的所有人。
“就是这个。”陈砚的手指抚过纸面，朱砂符号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现在的影子异变，和八十年前的仪式一模一样。”
当晚，他的影子就露出了獠牙。凌晨时分，陈砚被冻醒，发现自己的手脚无法动弹。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地板上，他的影子正站在床边，手里拖着团漆黑的东西——是隔壁女孩的影子，此刻像团破布般瘫在地上。而他自己的影子，头部的位置裂开道缝，像在无声地笑。
“想阻止我们？”影子突然开口，声音像无数人在同时低语，“白先生没能完成的事，我们会替他完成。”
陈砚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他挣脱了无形的束缚。他抄起桌上的朱砂砚台砸过去，影子却像水般散开，重组时已经站在门口。“找到那本完整的《唤影经》，或许能救你自己。”影子的轮廓逐渐模糊，“它藏在当年的白府地窖，现在……是儿童乐园的旋转木马下面。”
天刚蒙蒙亮，陈砚就驱车赶往城西的儿童乐园。废弃的旋转木马在晨雾中像群沉默的巨兽，木马上的彩绘早已斑驳，露出底下深色的木纹，像干涸的血。他顺着影子的提示，在最大的那匹白龙马下摸索，指尖触到块松动的木板。
地窖里弥漫着霉味和铁锈味。墙壁上还残留着模糊的符号，和残卷上的朱砂印记如出一辙。正中央的石台上，放着个青铜匣子，打开的瞬间，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躺着本蓝布封皮的古籍，封面上用金字写着《唤影经》。
书页翻动的声音突然响起。不是陈砚所为，而是古籍自己在翻页，停在记载仪式的那章。墨迹突然变得鲜红，像有血从纸里渗出来，在空白处自动书写：“七月十五，影神现世，以万人魂为祭，可破阴阳界。”
这时，地窖的入口传来“咔哒”声。陈砚回头，看见无数影子顺着台阶滑下来，它们扭曲着、融合着，逐渐聚成团巨大的黑影，正是残卷中描述的模样。黑影的中央，隐约能看到个穿着长袍的轮廓，面容模糊，却带着股熟悉的压迫感——是白乡绅的影子。
“你不该来的。”白影的声音带着嘲弄，“我们等这一天等了八十年。今晚月全食，就是影子取代人的时候。”
黑影猛地扑过来，陈砚下意识地举起《唤影经》。古籍突然爆发出金光，黑影像被灼烧般后退，发出凄厉的尖叫。书页在风中急速翻动，最后停在封底，那里用朱砂画着个复杂的符号，旁边写着：“解铃者，血祭也。”
陈砚瞬间明白了。他抓起石台上的青铜匕首，划破掌心，将血滴在符号上。金光更盛，地窖里的黑影开始消散，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他听见四面八方传来叹息，有老裁缝的，有隔壁女孩的，还有更多陌生的声音，像终于得到解脱。
当他爬出地窖时，阳光正好刺破云层。旋转木马上的白龙马，影子温顺地贴在地面，再没有异动。陈砚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心的伤口正在愈合，而地上的影子，指节处的轮廓柔和了许多。
但他知道事情还没结束。《唤影经》的最后一页，除了破解之法，还有行极小的字：“影之叛，非始于仪式，实乃人心之暗。”他抬头望向城市的方向，无数窗户后，人们正小心翼翼地拉开窗帘，而每个窗口投下的影子里，似乎都藏着双看不见的眼睛。
当晚，陈砚没有拉窗帘。月光照在地板上，他的影子安静地趴着，像条温顺的狗。只是在他熟睡时，影子的指尖微微动了动，在地板上划出个残缺的符号——正是《唤影经》里记载的，召唤之咒。得是梦里被强制注射时留下的。
“必须找到结束这一切的方法。”周深翻遍了关于集体梦境的资料，终于在本破旧的民俗书上看到记载：“同梦者，需在梦境与现实重合之时，摧毁引梦之物，方能斩断意识连接。”而所谓的重合之时，正是他们第一次念咒的午夜十二点。
第七个夜晚，六人再次在精神病院相聚。这次赵青山的追杀更加凶狠，他的手术刀能轻易划开墙壁，腐烂的脸上多了块新的皮肤——正是阿凯后颈的那块。他们拼尽全力冲到天台，发现现实中的客厅景象正透过梦境的墙壁渗进来，罗盘的微光在虚空中闪烁。
“就是现在！”周深捡起地上的消防斧，对着虚空猛劈下去。现实中，客厅里的黄铜罗盘突然迸裂，碎片溅起的瞬间，梦境里的赵青山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像被撕裂的纸人般散开。精神病院的墙壁开始透明，露出六个躺在沙发上的身影。
当周深最后一个醒来，晨光已经透过窗帘照进来。罗盘的碎片散落在地，阿凯后颈的印记消失了，孟萌敢拉开窗帘了，张远的眼镜片也恢复了干净。
“结束了？”林薇轻声问。
周深点头，却在低头时看见自己的手腕上，多了个细小的针孔，和梦里被注射时的位置一模一样。这时，张远突然指着茶几——那里放着本摊开的书，正是梦里找到的赵青山日记，最后一页的简笔画上，第六个小人的轮廓正在慢慢变黑。
楼下传来收废品的吆喝声，周深走到窗边，看见那个卖罗盘的摊主正抬头朝他笑，手里把玩着个崭新的黄铜罗盘，而他白大褂般的外套上，沾着块暗褐色的污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