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窟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溪涧边的尸体无声倒地,月光流淌过容珩含笑的唇角,而他目光所向,分毫不差,正是楚绯藏身的裂缝。
被发现了。彻彻底底,无所遁形。
楚绯背抵着冰冷粗糙的石壁,右肩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体内内力因逼毒和施展秘法而几近枯竭,经脉灼痛未消。
而外面那个男人,轻松惬意间便灭口了一名训练有素的死士,其实力深不可测。
硬拼,是自寻死路。逃?在他已然锁定的气机下,以她此刻的状态,又能逃出多远?
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但她的眼神却在瞬息间冷却下来,所有惊惶、权衡、不甘都被强行压入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之下。
既然避无可避……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翻涌的血腥气,缓缓站直身体。动作间牵动了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的眉头却未曾皱一下。
素手拨开垂落遮掩的藤蔓,那道纤细却挺得笔直的身影,如同绝壁上孤生的寒梅,骤然暴露在月色之下。
脸色苍白如雪,唇瓣因失血和忍痛而抿得毫无血色,唯有一双眼睛,黑得惊人,也冷得惊人,直直迎向溪边那道靛蓝身影。
“玉衡公子,”她开口,嗓音因伤势和内力消耗而略显低哑,却依旧平稳,听不出半分情绪,“真是……阴魂不散。”
容珩看着她从石壁中现身,眼底飞快掠过一丝极细微的讶异,随即被更浓重的兴味覆盖。
他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干脆地走出来,更没料到她在如此狼狈的境地下,竟还能保持这般冰雕似的冷静。
他轻笑一声,仿若未闻她话中的冷刺,目光在她苍白的面容和染血的肩头扫过,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关切:
“楚姑娘似乎伤得不轻?在下略通岐黄之术,或可……”
“不劳费心。”楚绯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不留丝毫余地,“公子一路尾随,杀我追兵,又逼我现身,想必不是来施舍善心的。”
她顿了顿,黑眸中锐光乍现,如同冰层下骤然刺出的利刃:“直说吧,你想做什么?”
如此单刀直入,反倒让容珩微微一怔。他习惯了与人虚与委蛇、机锋暗藏,这般毫不掩饰的冰冷直接,倒是新鲜。
他抚摸着玉扳指,笑容更深了些,却也少了几分之前的慵懒,多了一丝审视:“楚姑娘快人快语。既然如此,在下也不绕弯子了。”
他目光落在她紧握的左手——那里面,正握着那枚用布包好的“跗骨噬心钉”。
“姑娘手中那枚小玩意儿,以及方才那些人的来历,在下或许能提供一些……姑娘感兴趣的信息。”
楚绯心下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代价呢?”
千机阁从不做赔本买卖。
“代价?”容珩挑眉,似笑非笑,“姑娘似乎对在下成见颇深。或许……只是一份善意?或者说,一份投资。”
“投资?”楚绯咀嚼着这两个字,冰凉的视线在他脸上逡巡,“投资一个被不明势力追杀、身负重伤、前途未卜的楚家遗孤?玉衡公子这桩买卖,看来并不精明。”
“精不精明,是在下需要考量的事。”容珩踱近两步,停在溪水边,月光将他身影拉得颀长,
“姑娘只需知道,眼下,接受这份‘投资’,于你而言,利大于弊。至少,”他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她藏身的石窟“比孤身一人躲在这荒山野岭,独自面对未知的追杀和伤势,要有利得多。”
他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楚绯无法反驳的事实。
她孤立无援,重伤在身,强敌环伺。
而眼前这个人,危险,却握着或许至关重要的信息。
与虎谋皮。但……或许也是唯一的破局之法。
楚绯沉默了片刻。山风穿过溪涧,带来一丝凉意,吹动她额前散落的几缕发丝。
良久,她抬起眼,目光沉静如古井深潭。“信息。”她吐出两个字,清晰无比,“关于钉子,关于那些人。你说,我听。”
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一场交易的开端。
容珩对于她这般谨慎到近乎苛刻的态度似乎并不意外,反而露出一抹“果然如此”的神情。
他袖袍一拂,一样物件轻飘飘地飞向楚绯。楚绯并未伸手去接,只以一股柔劲卸力,让那物件悬浮在自己身前半尺之处。
是一枚乌木令牌,上面雕刻着一个诡异的、如同无数触须缠绕的太阳图腾。
“黑日盟。”容珩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
“一个近年在西域和中原边境活跃的秘密组织,行事狠辣,尤擅用毒和追踪,专接各种见不得光的脏活。这‘跗骨噬心钉’,是他们的招牌之一。”
黑日盟?楚绯迅速搜索前世记忆,并无太多印象。看来要么是后来被剿灭,要么是隐藏极深。
“他们为何追杀我?”她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容珩摊手,笑容有些无奈:“这便是在下也未能完全查清的事了”
“黑日盟接生意,口风极严,只知他们的目标明确,就是楚姑娘你,至于雇主是谁……”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或许与楚家近日发生的一些‘变故’有关?”
楚家变故?楚绯心脏猛地一缩!
果然!楚家已经出事了?!
她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依旧平静,“什么变故?”
“三日前,楚家运送一批重要镖货途经黑风峡,遭遇伏击,伤亡惨重。镖货尽失。”
容珩语速平缓,却字字如锤,砸在楚绯心上,“带队者,正是令兄,楚琛。”
“据幸存者言,伏击者手法……颇有几分楚家惊鸿剑的影子。”
楚绯脑中轰的一声,仿佛有惊雷炸开!
大哥……遇伏?!惊鸿剑的影子?!
是栽赃!绝对是栽赃!前世,并无此事!
或者说,此事被掩盖得极好,她直至家族覆灭都未曾知晓!
这一世,竟提前爆发了?是因为她的重生改变了什么?还是说,这本就是暗中酝酿的阴谋,前世此事尚未浮出水面?
巨大的震惊和愤怒如同岩浆,瞬间冲垮了她冰封的外壳。她的呼吸骤然急促,脸色更加苍白,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猛地伸手扶住旁边的石壁才稳住。
尽管她极力压制,但那瞬间的失控,依旧未能逃过容珩的眼睛。
他静静地看着她,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并未再开口,仿佛在给予她消化这惊人消息的时间。
绯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再睁开时,眸中虽仍有波澜,却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更深的冰冷和决绝。
她看向容珩,一字一句问道:“我大哥……现在如何?”
“重伤昏迷,下落不明。”容珩回答得干脆,“楚家如今乱作一团,各方势力都在暗中寻找他和那批丢失的‘镖货”,而你,楚家大小姐,则在事发后离奇失踪……自然,也成了重点‘寻找’对象。”
他特意加重了“寻找”二字。
下落不明!重伤昏迷!
楚绯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刺痛让她保持最后一丝清醒。
所有的线索在她脑中飞速串联。大哥遇伏,镖货被劫,现场留下楚家武功的痕迹——完美的栽赃。
她随即“失踪”,更坐实了某种嫌疑。黑日盟的追杀接踵而至……是要将楚家赶尽杀绝?
那批所谓的“镖货”究竟是什么?竟值得如此大动干戈?雇主……是谁?!
她猛地抬头,目光如利箭射向容珩“千机阁,也不知道雇主是谁?”
容珩迎着她的目光,缓缓摇头,神色难得地正经了几分:“黑日盟的核心机密, 守卫比皇宫大内还严。不过……”
他话锋一转,“在下对那批能让黑日盟如此兴师动众、甚至不惜对楚家下死手的‘镖货’,倒是颇为好奇。”
他看着她,笑容重新变得慵懒而深邃,仿佛毒蛇吐信:“楚姑娘,看来我们的目标,暂时一致了。”
“你想找到你大哥,查明真相,为楚家洗刷冤屈。”
“而在下,”他慢悠悠地补充道,“只想看看那箱子里,究竟装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合作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