聻王!这两个字从南良嘴里吐出来,像块冰坨子砸在我心口,瞬间把刚从怨念冲击中缓过来的神,又给冻得一哆嗦。
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疼痛感让我勉强维持着镇定。
我太清楚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无尽的吞噬,意味着时念至今无法补全的灵魂,意味着我十六岁那年所有噩梦的开端。
“你的意思是聻王盯上这里了?”我的声音有些发干,连我自己都听出里面的颤抖。
南良把酒壶塞回腰间,眼神扫过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后山,那张总是挂着三分懒散七分嘲讽的脸上,此刻竟找不到一丝玩笑的意味。
“不是盯上,是早就盯上了。”他冷哼一声。
“这种积攒了百年的陈年老怨,还是最纯粹的婴灵之怨,对它来说,就是长在路边等着采摘的绝世大补药,它没理由放过。”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它应该还没来得及动手,或者说,它的本体不在此处。”
“这里的怨气虽然冲天,但还算干净,没有被聻王那吞噬一切的污秽气息污染,刚才我感觉到的,只是一缕极淡的意念,像个贼在踩点,探头探脑。”
我心里一沉,踩点!意味着对方随时可能动手,一旦让聻王将这股庞大的怨念体吞噬,后果不堪设想。
它本就难以对付,再得了这百年婴灵的滋补,其实力恐怕会暴涨到一个我无法想象的境地。
而更让我心头发冷的是,这些婴灵,这些还没来得及看看世界就被抛弃的孩子,它们承受了百年的痛苦,难道最终的结局,就是被另一个更强大的邪物当作食粮,连怨恨的资格都被抹去吗?
不行,绝对不行。
我脑子里乱成一团麻,既要处理眼前的烂摊子,又要防备着背后那只看不见的黑手。
赎梦人的职责是度化,可眼下这情况,怎么度?跟一团只剩下恨意的怨念体讲道理?我还没疯。
强行打散?先不说我现在的状态根本做不到,就算做得到,那无异于让这些孩子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这他妈就是个死局,我带着满心的烦躁与无力回到了山下,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我没有直接去找小雅,而是找了个背风的角落坐下,从怀里摸出烟点上,猛吸了一口。
尼古丁的苦涩味道暂时麻痹了神经,却理不清脑子里的乱麻,南良靠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假寐,对我这边的动静不闻不问。
我抽了半包烟,直到太阳升起,阳光驱散了山间的寒气,我才掐灭烟头,站起身,重新走向那栋老旧的出租楼。
再次敲开小雅的门,她比昨晚更憔悴了,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看到是我,她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惊恐抗拒,眼神里只剩下一种认命般的死寂。
“大师!是不是没有办法了?”她声音嘶哑地问,嘴唇干裂起皮,“是不是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我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那股烦躁突然就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压抑。
我摇了摇头,走进屋里,屋子里的味道还是那么难闻,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办法……或许有,但很危险。”我看着她的眼睛,“我需要你配合。”
小雅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微光,但很快又黯淡下去。
“配合?怎么配合?让我去死吗?如果我的死能让她……能让我的孩子安息,我愿意。”
她说这话时,没有丝毫犹豫,我能感觉到,那是一种发自内心,被绝望浸泡透了的决绝。
我沉默了片刻,才开口:“我需要的不是你去死,我要你去当一个母亲。”
小雅愣住了,不解地看着我。
我从背包里取出一件干净的婴儿绒毯,又从她乱糟糟的沙发上抓起几个柔软的抱枕,将抱枕用绒毯仔细地包裹起来,做成一个婴儿的形状。
我把这个“假婴儿”递到她面前。
“今晚,你抱着它,跟我再去一次那个地方。”我的声音很平静,每个字都清晰入耳。
“从现在开始,你必须把它当成你的孩子,那个你从未抱过、从未爱过的孩子,你要把你心里所有的愧疚、悔恨,都变成你本该给她的爱。”
小雅的身体开始发抖,她看着我手里的布包,像是看着什么烙铁,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她害怕的不是鬼,而是这个象征,这个她亲手抛弃的生命的象征。
“不!我做不到……我不敢……”她连连后退,泪水再次涌出,“我一想到她,我就……”
“那就想!”我厉声打断她,上前一步,将那个布包强行塞进她怀里。
“你必须想!你以为逃避和遗忘就够了吗?你欠她的,不是一条命,而是一个母亲应该做的所有!”
“那些婴灵恨的,不只是被抛弃的痛苦,更是从未得到过的温暖,你现在感受到的所有恐惧,就是她们在那座冰冷的塔里,日日夜夜感受到的!”
我的话像一把刀,狠狠扎进她的心里。
她抱着那个布包,瘫坐在地上,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她低着头,泪水一滴滴落在包裹着抱枕的绒毯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许久,她压抑的哭声渐渐停了。
她抬起头,眼神变了,那种死寂和恐惧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混杂着无尽的悲伤与坚定的情绪。
她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那个布包,动作笨拙而又小心翼翼,仿佛怀里抱着的,真的是一个脆弱的生命。
“宝宝!妈妈对不起你……”她哽咽着,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妈妈错了……妈妈带你回家……”
我看着她,心里知道,那扇紧闭的门,终于被撬开了一条缝,那或许是人性中最卑微也最强大的力量:母性!
即便它迟到了,即便它是在极度的恐惧和悔恨中被催生出来的,但它终究还是出现了。
当晚,夜色再次笼罩大地,我带着小雅,重新踏上了通往西山后山的路。
南良没有跟来,他只是在我临走前,往我手里塞了一小瓶酒,瓶身温热,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法子弄的,随后就顺走了我怀里的三生烛。
“小子,别玩脱了。”他懒洋洋地嘱咐了一句。
“那娘们儿身上的罪孽味儿,对那些小东西来说就是黑夜里的灯塔,你小心点,别让她被撕碎了,也别把自己搭进去。”
我捏着那瓶酒,点了点头。
越靠近弃婴塔,空气里的阴寒就越发刺骨,那成百上千的婴儿啼哭声再次响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尖锐,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向我们的耳膜。
小雅紧紧抱着怀里的布包,每走一步,身体都抖得厉害,但她没有后退,嘴里一直在低声呢喃着,反反复复地对怀里的“孩子”说着对不起。
当我们终于站在那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砖塔前时,异变突生!
一股肉眼可见的黑风从塔口的洞穴里猛地窜出,带着腐朽的恶臭,直扑小雅而去!
我早有防备,一步跨到她身前,将青铜罗经仪挡在胸口。
黑风撞在罗经仪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罗经仪上的指针疯狂旋转,我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整个人被震得气血翻涌,连退了好几步。
这还只是开始。
小雅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地上。
她的四肢开始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抽搐,眼睛翻白,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掐着她的脖子。
小雅被鬼上身了,我心里一惊,她身上的罪孽气息太重,直接引来了最猛烈的攻击!
更恐怖的还在后面,她躺倒的那片土地,突然开始剧烈地抖动,地面上的腐叶和泥土向上翻涌,疯狂的颠簸,要将她活活震散架一般。
无数张模糊青紫的婴儿小脸在她周围浮现,它们空洞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嘴巴一张一合,发出无声的诅咒。
小雅的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反复抛起又砸下,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她的脸上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
但就在这地狱般的折磨中,她怀里那个用绒毯包裹的布包,却始终没有脱手,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地护着它,仿佛那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宝宝!别怕……妈妈在……”她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破碎不堪,混杂着血沫。
“对不起……对不起……是妈妈不好……妈妈不该不要你……”
她流着血泪,在这片怨气交织的中心,对着那座承载了百年遗弃的砖塔,一遍又一遍地忏悔,一遍又一遍地道歉。
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颗投入黑暗深潭的石子,在这片只有怨毒和哭嚎的死亡之地,激起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
那股疯狂攻击她的力量,似乎也有了一瞬间的迟滞,我赶紧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