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弃婴塔回来后，我结结实实地昏睡了三天。
醒来时，人已经躺在鬼市那间破客栈的床上，南良就睡在隔壁，呼噜声震得木板墙嗡嗡作响。
我身上那件看不见的“功德护身符”没什么实际感觉，但过度消耗赎梦之力带来的虚弱却是实打实的，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骨头，连抬根手指都费劲。
客栈老板，是个脸上永远挂着虚伪笑容的胖鬼，端来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说是南良爷特意吩咐的，十殿阎罗级别的滋补。
我喝了一口，差点没当场魂归地府，那味道，像是把一百只臭袜子和烂泥熬了七天七夜，又腥又苦，还带着一股铁锈味。
我捏着鼻子灌下去，感觉五脏六腑都在闹革命。
“南良爷说，您要是嫌苦，可以加点这个。”胖鬼老板又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纸包，笑得脸上的肥肉乱颤。
纸包里是半截指甲盖大小的干瘪玩意儿，看着像山楂，闻着却是一股尸臭。
“这是什么？”
“嘿嘿，百年老僵的门牙，磨成粉，提味儿。”
我把碗推开了。
就这么将养了小半个月，我才算缓过劲来。
期间南良除了每天雷打不动地逼我喝药，就是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喝酒晒太阳，嘴里骂骂咧咧，嫌鬼市的太阳不够毒，晒得他骨头都快发霉了。
这天下午，我正在查阅阴司系统，系统忽然毫无征兆地震动一下，一道冰冷的信息钻进我的脑子，没有图像，只有三个字：锁龙村。
我把这事跟南良一说，他正往嘴里灌酒，闻言动作顿了顿，眼皮懒洋洋地掀起一条缝。
“锁龙村？没听过，又是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倒霉蛋？”
“不知道，但阴司的反应很强烈。”我感受着震动还未完全消退，像一个急切的警告。
南良坐直了些，把酒壶放到一边，这对他来说已经是极度重视的信号了。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虚虚画了几下，像是在卜算什么，片刻后，他眉头皱了起来。
“有点意思，那地方的气数……很怪。”他看向我。
“一片死气沉沉里，立着一根冲天的香火，不像是正神的香火，倒像是人为造出来的。”
人为造神？这词让我心里咯噔一下。
事不宜迟，我俩当天就动身了。
锁龙村偏僻得地图上都只有一个模糊的标记，我们坐了长途汽车，又换了颠簸的拖拉机，最后硬是靠着两条腿，在日落前进了一座被群山环抱的小村庄。
村口立着一块巨大的青石，上面刻着“锁龙村”三个字，字迹斑驳，透着股说不出的陈旧和压抑。
村子很安静，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黄昏的炊烟懒洋洋地飘着，却感受不到一丝活人的生气。
我和南良的出现，几乎是瞬间，那些紧闭的门后，都有眼睛在窥探我们，不是好奇，而带着审视和警惕。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从村头的老槐树下站起来，浑浊的眼睛在我们身上扫来扫去。
“外乡人？来我们这穷地方干啥？”
“老乡，我们是搞民俗研究的，路过这里，天黑了，想找个地方借宿一晚。”我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无害。
老头没说话，只是盯着我，眼神锐利得像把刀，半晌，他才慢悠悠地说：“村里没地方给外人住，天黑前，赶紧走吧。”
他话音刚落，旁边一扇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中年汉子探出头，冲我们喊：“快走快走！别在这儿碍眼，冲撞了判官爷，你们担待不起！”
判官爷？我和南良对视一眼。
就在这时，村子深处忽然传来一阵铜锣声，接着，一个尖利的声音高喊起来：“判官爷升堂！东头王二家的，出来受审！”
这一声喊，仿佛一个开关。
整个村子像是活了过来，原本紧闭的门纷纷打开，村民们从各自家里走出来，脸上带着一种狂热又敬畏的表情，朝着村子中央的祠堂涌去。
他们看都没看我们一眼，仿佛我们是空气。
“走，去看看。”南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抬脚跟了上去。
祠堂很破旧，但打扫得异常干净，祠堂正中央，摆着一张黑漆大案，案上没有香烛，只有一个黑色的木制惊堂木。
一个约莫十岁出头的男孩，穿着一身不合体的黑色长袍，端坐在大案之后，他就是村民口中的“判官爷”。
这男孩长得眉清目秀，但最诡异的，是他的眼睛，他的瞳孔里，像是还套着一个更小的瞳孔。
双瞳！
我心头一震，古书有载，天生双瞳者，能见鬼神，窥阴阳，舜、项羽皆是双瞳，这是一种异相，也是一种天赋。
一个叫王二的瘦小男人被两个壮汉推搡到堂前，噗通一声跪下，浑身抖得像筛糠。
“王二，你昨日偷了邻家三婶一只鸡，可认？”男孩开口了，声音清脆，带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威严和冰冷。
王二哆哆嗦嗦地磕头：“判官爷饶命！我……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
男孩没理会他的求饶，只是用那双诡异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祠堂里鸦雀无声，所有村民都屏住呼吸，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过了足足一分钟，男孩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你的阳火，本可再烧十年，如今，灭你三年，以为惩戒！三日后，自行应验。”
说完，他拿起惊堂木，轻轻一拍。
“退堂。”
整个过程简单得近乎儿戏，却透着一股让人脊背发凉的诡异。
王二瘫在地上，面如死灰，被两个壮汉拖了出去，村民们看向那男孩的眼神，更加狂热和畏惧。
我站在人群外围，清楚地看到，就在男孩宣判的那一刻，跪在地上的王二头顶三寸处，一团常人看不见的，代表生命力的阳火，瞬间矮了一截。
那不是幻觉，是真的被“削”掉了一部分。
更让我心惊的是，那被削掉的阳火，化作一丝微不可见的青烟，飘飘悠悠，最终没入了男孩的眉心。
而男孩那张稚嫩的脸上，闪过满足的红晕。
我身边的南良不知何时又摸出了酒壶，他没看那男孩，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周围那些狂热的村民。
“啧啧！一群傻子，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里满是嘲讽。
“不，连钱都拿不到，是主动把命凑上去让人家拿。”
我没做声，只是死死盯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小判官”。
他的双瞳深处，藏着一片不属于人间，深不见底的黑暗，那不是神性，而是某种更古老、更贪婪的东西。
村民们开始散去，看向我们的眼神又恢复了警惕和排斥，那个领头的老头又走了过来，拐杖在地上笃笃地敲着。
“看到了？我们锁龙村有我们自己的规矩，这里不欢迎外人，二位，请吧。”他的语气不容反驳！
我刚想说点什么，南良却一把拉住我，冲那老头咧嘴一笑：“行，我们走！老人家，你们这判官爷挺灵啊，就是不知道，要是判错了，该怎么办？”
老头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判官爷从不出错！他是上天派来惩罚我等罪孽的，你们这些外乡人，懂什么！”
“是不懂，是不懂。”南良哈哈一笑，拉着我转身就走。
直到走出村口，彻底看不见村子的轮廓，我才忍不住开口：“就这么走了？那个孩子……”
“不走，等着被他们当成祭品献给那个‘小判官’？”南良灌了一大口酒，哈出一口酒气，“你当老子是真想走？”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被夜色笼罩的村庄，眼神冷得像冰。
“那小子不是什么判官，他是个容器，一个正在被精心喂养的容器。”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南良晃了晃手里的酒壶，脸上露出一贯的混不吝笑容：“怎么办？找个好位置，等着看戏，那姓王的不是三天后应验吗？我倒要看看，他怎么个应验法。”
他眼底闪过一丝狠戾。
“敢在阴司头上动土，玩这种偷天换日的把戏，聻王那家伙的胃口，真是越来越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