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珩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落在寂静的溪涧边,却重若千钧。
楚绯扶靠着冰冷的石壁,指尖用力至泛白,肩胛下的伤口仍在突突作痛,体内内力空虚,经脉因那逆转气血的秘法而灼痛未消。
大哥生死未卜,家族蒙冤,强敌环伺,而她重伤孤立于此。
眼前这个男人,是唯一抛出线索的人,也是她目前完全看不透、掌控不了的危险变数。
与虎谋皮,或许是饮鸩止渴。
但……她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孤身一人,拖着这重伤之躯,能否安然离开这片山林都是未知数,更遑论去查探真相,应对那隐藏在暗处、能驱使黑日盟这等组织的庞大阴影?
她需要时间,需要资源,需要信息。而这些,千机阁,恰好都有。
楚绯缓缓抬起眼,眸中所有翻涌的情绪已被强行压入最深沉的寒冰之下,只剩下一片近乎漠然的平静。
“合作可以。”她开口,声音因伤势而低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但需约法三章。”
容珩眉梢微挑,似乎对她这谈判的姿态颇为欣赏,做了个“请讲”的手势。
“第一,信息共享。凡涉及楚家之事、黑日盟及幕后雇主线索,你知,我必知。”楚绯盯着他,不容他闪烁其词。
“合理。”容珩点头,爽快应下。
“第二,各行其是。你寻你的‘货’,我查我的案。互不干涉,更无需你‘保护’。”她特意加重最后两个字,带着清晰的疏离与戒备。
容珩轻笑:“自是当然。在下最不喜强人所难。”
这话由刚刚逼她现身的人说来,着实没什么说服力。
楚绯不理他的言语机锋,继续道:“第三,合作仅限于此事。事了之后,桥归桥,路归路。”
这是要划清界限,彻底撇清。容珩抚摸着玉扳指,眼底流光晦暗难明,看了她片刻,才慢悠悠道:“姑娘这卸磨杀驴的心思,未免也太过直白了。”
话虽如此,他却并未反对,算是默认。
楚绯不再多言,探手入怀,取出那枚用布包好的“跗骨噬心钉”,却没有立刻掷过去,只是摊在掌心。
“你的诚意。”她淡淡道。
容珩了然一笑,这是要他先拿出点实在东西。他也不含糊,袖袍一拂,一枚小巧玲珑的白玉瓶平稳地飞向楚绯。
“凝露丹,千机阁秘制,对内伤淤积、经脉损伤有奇效,或许能缓解姑娘逆转气血的副作用。”
他语气寻常,却精准点出了楚绯此刻最大的隐患。
楚绯伸手接住,触手温润。拔开瓶塞,一股清冽药香溢出,令人精神一振,确是极品伤药。
她不再犹豫,倒出一粒服下,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和暖流迅速散入四肢百骸,灼痛的经脉仿佛被清凉泉水滋润,顿时舒缓不少。
她将毒钉抛了过去。容珩两指夹住,扫了一眼,便收入袖中,仿佛那并非什么阴毒暗器,只是件寻常玩意儿。
“黑日盟的追踪术独步天下,尤擅利用药物和内力残留。”他这才不紧不慢地提供信息,“姑娘虽逼出了毒钉,但体内必然还残留着特殊的阴寒内力印记,寻常法门难以彻底清除。他们很快会寻迹而来。”
楚绯面色一凝。这正是她所担忧的。
“不过,”容珩话锋一转,笑容里带上一丝狡黠,“在下恰好知道一个法子,或许能暂时混淆他们的感知。”
“说。”
“需得以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更具压迫性的内力气息,覆盖或扰乱你体内原有的印记。”
容珩目光落在她身上,意有所指,“比如……在下的内力。”
楚绯瞬间明了了他的意图,眼神骤冷:“你想在我体内留下你的内力印记?”
这无异于将一部分控制权交到对方手中!
“非也非也。”容珩摇头,“只是短暂的外力干预,如同以墨遮瑕,并非烙印。效果可持续十二个时辰,足够我们离开这片区域,摆脱第一波追踪。之后,姑娘尽可自行运功慢慢化去那点残留,绝无后患。”
他说的合情合理,但楚绯心中警铃大作。
让一个深浅未知的男人的内力进入自己毫无防备的身体?尤其还是千机阁的玉衡?这风险,太大了。
见她沉默,容珩也不催促,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仿佛吃定了她别无选择。
山风穿过,带来远处隐约的夜枭啼鸣,更衬得四周死寂。
楚绯能感觉到,那跗骨噬心钉留下的阴寒印记,正如容珩所言,在体内隐隐散发着某种诡异的波动,如同黑暗中的灯塔。
追兵,或许已经在路上了。
她缓缓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好。”一个字,从齿缝间挤出。
她盘膝坐下,闭上双眼,寒水诀内力缓缓收拢,护住心脉要害,将其余经脉近乎不设防地展露出来。
这是一种极度危险的姿态。容珩眼底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随即化为一种更深沉的玩味。
他倒是没想到,她竟能如此果决。他走到她身后,伸出右手,掌心缓缓贴近她背心灵台穴。动作间,竟带着一种难得的郑重。
“可能会有些不适。”他低声提醒,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
楚梵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直了一瞬,随即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下一刻,
一股磅礴而奇异的内力,温和却不容抗拒地涌入她的经脉!
那内力并非她想象中的阴冷或霸道,反而中正平和,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和……蛊惑力?
如同月华流照,无孔不入,瞬间与她体内残存的阴寒印记撞击在一起!
“唔!”楚绯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
两股外来的内力在她经脉中冲撞、交融,带来的并非剧痛,而是一种极其诡异的、仿佛灵魂都被窥探、被抚摸的战栗感。
寒水诀内力自主运转,剧烈排斥着这陌生的入侵者。
容珩的内力却异常灵活,并不与她正面对抗,只是如同潮水般漫过,巧妙地包裹、渗透那阴寒印记,将其特性一点点扰乱、覆盖。
过程并不长,却仿佛过了许久。
当容珩撤掌之时,楚绯猛地向前倾身,一口淤血咳了出来,落在地上,颜色竟带着一丝不正常的幽蓝。
她急促地喘息着,感觉体内那如影随形的阴寒波动果然变得模糊不清,被另一种更庞大、更无处不在的温和气息所覆盖。
那种被他人内力充盈的感觉十分怪异,让她极度不适,仿佛被打上了某种标记。
但追兵的威胁,暂时解除了。
“好了。”容珩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慵懒,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十二个时辰内,黑日盟的人找不到你。”
楚绯没有回头,默默运转内力,试图驱散那残留的、属于他的气息,却发现短时间内难以办到。
千机阁的手段,果然诡谲。
她擦去唇边血迹,站起身,声音冷硬:“走吧。”
“去哪?”容珩笑问。
“最近的千机阁据点。”楚绯看向他,目光清冷锐利,“我需要知道,那批‘镖货’到底是什么。而你们千机阁,一定有线索。”
既然合作,那便物尽其用。
容珩微微一怔,随即低笑起来,笑声在夜风中荡开,带着无尽的兴味。
“如你所愿,我的……合作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