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之下是一张熟悉的脸庞,面容清秀,双眉斜飞,眼里透着些许乖张狡黠之气。凤霜天与夏荷衣同时惊呼道:“小公子!”那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衣衫干净整洁,脸上满是顽皮闹耍之意,双手却恭恭敬敬抱拳行礼,道:“飞儿拜见姑姑!”
令狐峥凤霜天及荷衣等人已见惯不怪,普天之下只有燕时飞有胆量在鹿骄嵘面前肆意妄为,却又颇得她宠爱纵容。
那老者两眼瞪大如铜铃,惊声说道:“她是你姑姑啊!”燕时飞道:“我姑姑厉害罢!若非我及时出手相救,你的小命就不保咯!”鹿骄嵘收了青龙任月鞭,轻声呵道:“你不在青鹿崖呆着,到处乱跑作甚!”
燕时飞两眼一耷拉,故作苦态,走上前两步又突然昂首显斗志,道:“我虽是小乳燕,也想跟姑姑一样纵横江湖!荆州境内有三鹰三雁坐镇,九山九堂平静无事,我在青鹿崖上百无聊赖。小姑姑一行人前脚一走,我后脚也下山了!”
鹿骄嵘指了指那老者,道:“这老者与你是同行?”燕时飞点头答道:“途中相遇,颇是投缘便老少相携而行。”鹿骄嵘上下打量老者,心中仍有提防,问道:“如何识得?”
燕时飞道:“此事说来话长,姑姑请坐下,且听我慢慢道来。”姑侄二人一坐下,众人亦纷纷坐在篝火堆旁,心下皆是好奇,燕时飞如何与一陌生老者结缘同行。
唐听蛙及黑白双蝠最是雀跃,燕时飞当先出声警告,“三口蛙,我与我姑姑说话,你许听不许插嘴打断,你若胡乱插嘴惹我不痛快了,我拔了你的舌头。”唐听蛙急于听故事,乖乖应下。
鹿骄嵘问道:“既要下山,怎不跟你小姑姑他们一道同行?”燕时飞摇头摆手,道:“小姑姑一行人多势众,不好玩。我一人独行,岂不快哉?”他清了清嗓子,便娓娓道来:“十天前,我行到落石镇,跟着人群挤在街头看比武卖艺,有一老头儿却一直跟在我身后,衣衫破破烂烂,形同乞丐,我走他走,我停他停,我进了酒楼,他亦跟随进去,店小二阻拦,他就跟人大吵大闹,嚷嚷着与我是同行。小二拗不过,只能将他带到我桌前来!”
贝雪狮打量眼前的老者,全身穿戴整齐,哪里有半点乞丐之气,心下暗自疑惑,便侧耳细听。燕时飞又道:“我临窗而坐,并不搭理这陌路相逢之人。老头就站在我身旁,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六合剑,良久,方开口说道:‘小娃娃,老夫别号寸铁长兵,凡天下兵器、铁器,我只须过一眼就知其长短重量,你信是不信?’”
众人听了此话,好奇、疑惑一齐涌上心头,纷纷注目那老者,他其貌不扬,不知是否真有此等本事?老者不语,燕时飞继续诉说:
“寸铁长兵的名号倒是有趣!我握着六合剑从他眼前一晃而过,道:‘你倒说说,我这宝剑长几何、重几何、以什么锻造,出自何人之手?’寸铁老头道:‘我若说对了,你当如何?’我拍了拍桌子,道:‘言之无误,我请你尝美酒、品佳肴,这酒楼菜品,你想吃什么随你心意!出了酒楼,我从头到脚给你置办一套新行头,换去你这一身破旧衣物。’”
老者忽然来了兴致,神情雀跃,道:“这娃娃年纪虽小,口气极大,出手也极为阔绰大方。”原带羖突然凑上来,满是好奇,道:“老人家,你当真这般厉害,只看一眼就能说出兵器长短重量?”老者自豪道:“你问这小鬼头,是也不是?”
燕时飞竖起大拇指,赞道:“寸铁长兵,火眼金睛,名不虚传!当日,他连衣角都没碰到六合剑,便言之凿凿:‘此剑出自尚剑山庄林螳风之手,以玄铁铸造,耗时八年,剑长二十五寸,重八斤八两,剑身两侧锻造了十二种细纹,吹毛立断,乃当世难得的宝剑!小娃娃,你好福气啊,年纪轻轻就手握宝剑。”
“六合剑出自何人之手,耗时几年铸造,江湖人尽皆知,能说出来倒也不足为奇,然剑重八斤八两,却说得分毫不差,这倒叫我刮目相看。我立即拍了拍旁边的凳子,道:‘请上座!’这老头一点儿也不客气,大喇喇就跳坐在凳子上,高声喊来店小二,道:‘你们店里的招牌好菜,统统上来,上足十八道菜方可停下。’一老一少两人而已就点十八个菜,店小二目瞪口呆,杵在一旁,不知所措。”
唐听蛙憋了许久,终是忍不住,道:“老人家,你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啊!可如愿了?”那老者拍了拍肚皮,笑道:“自然如愿!这小鬼头人小财气粗,阔绰得很啊,抬手就将一锭雪花白银拍在桌子上,交待道:‘听他吩咐,只管上菜。’老夫虽一身落魄,形同乞丐,却也是吃过山珍海味的,一口气点了蒸素鸭、八宝葫芦鸭、莲房鱼包、龙井虾仁、蜜渍豆腐、雪霞羹……十八道菜摆了整整一大桌子,颇是壮观!”
众人纷纷注目燕时飞,眼中既有惊讶又有钦佩,江带鹤暗道:“燕小公子出手阔绰大方,不知是不是承了鹿教主之风!”
老者又道:“老夫大快朵颐,好不痛快!酒足饭饱,肚子鼓胀几欲撑破腰带,顺手拍了拍身上衣裳。这小鬼头耳聪目明,起身说道:‘我言出即行,你随我来罢!’他果真带我去到成衣店,老夫自然不客气,挑了店里最贵的一身行头,如今已穿在身上,诸位瞧着如何啊?”老者起身,在众人面前连晃三圈,停在虎跃与鹮衣面前,问道:“你二人面容和善,请品鉴品鉴!”
朱鹮衣微微害羞,虎跃道:“燕小公子出手豪阔,老先生气宇非凡,人衣相称、光彩照人!”老者登时心花怒放,哈哈大笑。燕时飞转而向鹿骄嵘诉苦,道:“姑姑,大丈夫言出必行,否则丢的是倚天教的脸,我身上的银钱花了八九成,所剩无几了!”
众目睽睽之下,燕时飞明目张胆地哭穷讨钱,湘水门弟子满脸好奇观望,荷衣心想:姐姐最是宠爱燕小公子,必定如他所愿!鹿骄嵘却道:“我身上的银钱亦残存无几,不能给你。”
这话倒叫令狐峥猛然一惊诧,转眼就看见燕时飞满脸委屈,知他还会再纠缠鹿骄嵘。令狐峥右手探入怀中,他身上还有些许碎银铜钱,就先与了燕时飞罢!
鹿骄嵘却道:“我冠上的明珠还能换些银钱,你若急用就摘一两颗去罢!”此话一出,众人浑是惊异好奇,纷纷侧目看来,凤霜天眸中透着狡黠玩味,她倒要看看,燕时飞有没有胆子摘下鹿骄嵘冠上明珠。
“好啊!”燕时飞笑嘻嘻地站起身来,右手往珠冠上一晃就摘走了最大的一颗明珠,收入怀中。毕月乌心道:“嫂嫂也太宠爱这个位公子了。”凤霜天揶揄道:“以明珠换钱,再请这位老前辈大吃大喝么?”
老者两眼一瞪,道:“我是这般贪得无厌、得寸进尺之人么?他请我饱食、赠我华衣,我也有回礼的。”“什么回礼?”原带羖、罗蒲衣齐声问道。那老者目光一转,打向燕时飞。
燕时飞两手一伸,摊出几枚燕翅针,道:“姑姑,这是新的燕翅针!”鹿骄嵘取来两枚,捏在手中,果然比之前的黑针更加顺手,她扬手一掷,燕翅针破风打出,声响劲急,尽数钉入破墙之中,力道却比之前少了一半,鹿骄嵘心下欢喜,赞道:“这新的燕翅针极好!老前辈,多谢了。”
原带羖眼前一亮,心想:这老者竟还打造暗器的高手,寻个时机,我也向他请教一番。燕时飞道:“我也颇是意外呢!当日我兑现承诺,替他更换一身衣物行囊,而后就分道扬镳了。不曾预料到,两日后清晨,有人扣我东窗,我开窗一瞧,不由得惊讶,问道:‘老先生,你我萍水相逢,只一赌一饭一衣之缘,你跟着我作甚?’老人家丝毫不见外,自窗外翻身而进,堂而皇之,又将一盒子放到桌上,道:‘一赌一饭一衣之恩,老夫牢记在心!小娃娃,这是我的谢礼,你瞧瞧合不合心意啊?’”
“我打开一看,登时喜出望外,竟是改良之后燕翅针,且用起来十分顺手,叫我爱不释手,又好奇问他:‘你怎知我使的是燕翅针?’寸铁老头洋洋得意,道:‘我有一双火眼金睛,前两日你付账之时,我就瞧见你袖子里的针了,便花了两日时间给你打了新的燕翅针。’既是谢礼,岂有不收之理,我夸赞道:‘老人家深藏不漏啊,竟还有这等本事,佩服佩服。你还想吃什么,小爷来请客。’”
月色渐浓,照在残垣断壁上,树影打落在众人身上,篝火烧的噼啪作响,黑夜寂静。老者接过话题,道:“我连连摆手,道:‘不吃了不吃了,我向你讨一样东西,你应允不应允?’这小鬼头眼珠一转,举起手中六合剑,问道:‘你想要六合剑?’哈哈哈,人小鬼大、聪慧过人,一眼就能看穿老夫心中所想!”
谷带蜓惊道:“老人家,你倒是狮子大开口啊。”贝雪狮冷笑道:“一盒新燕翅针就想换江湖闻名的宝剑,老先生,你这比交易可真赚得盆满钵满啊!”凤霜天惊道:“你竟同意了?”燕时飞点了点头,如今六合剑被老者抱在怀中,就是最好的证明。
震惊、诧异、疑惑、不解等诸多情绪似狂潮猛浪,涌上心头,令狐峥暗忖:“燕小公子聪明伶俐,怎轻易就将六合剑拱手相让,平白辜负了嵘儿一番美意。”他目光向左一转,荷衣眸光似水,柔柔向右扫,两道目光皆落在鹿骄嵘身上,瞧她生气与否。
鹿骄嵘神色淡然,问道:“这剑你用的不顺手,不喜欢了?”燕时飞道:“六合剑是姑姑费尽心思才到手,飞儿自然珍之重之,等闲都不让旁人碰一下。这宝剑并非赠予,而是我与寸铁长兵老前辈做交易的筹码!”
一惊未平一惊又起,毕月乌奇道:“什么事情能让你以六合剑为筹码,与之交换。”寸铁长兵倚靠在石头上,满脸悠闲自在又得意洋洋,道:“自然是你们眼下最为头疼的事情!”
“铁马重铸!”狐鹤虎三人同时惊呼出声,贝雪狮道:“老前辈能重铸铁马?”燕时飞突然起身,面向鹿骄嵘跪下,道:“飞儿未经姑姑同意,擅自将六合剑交易出去,姑姑若生气就打我罢,飞儿绝无怨言!”说着就转过身去,以背相对,以便于鹿骄嵘落鞭。他突然严肃认真起来,倒叫众人多有不适,寸铁长兵亦满脸惊诧。
鹿骄嵘拍了拍他肩膀,并无责备之意,道:“坐好说话!”带燕时飞转过身来,她又道:“铁马重归瓜洲古渡是你爹爹的遗愿,你身为人子,承继父愿,天经地义,不必自责,姑姑亦不会责备你。往后,姑姑再寻更好的兵器赠与你。”
燕时飞顿时笑逐颜开,道:“多谢姑姑!姑姑,我问清楚寸铁长兵老前辈的身份之后,才以六合剑为筹码与他做交易,我以宝剑相赠,他允诺我重铸铁马,这才与我一路同行的!你们猜猜,他是什么人?”
老者能重铸铁马,此话如惊雷落地,众人先是惊诧,跟着欢喜涌上心头,又生激动,数十道目光齐刷刷打向寸铁长兵。令狐峥恭恭敬敬抱拳行礼,道:“晚辈太白门令狐峥,叩问前辈尊姓大名!”
寸铁长兵怀抱六合剑,道:“太白门令狐小圣的大名,我早有耳闻!此番九块铁马得以重聚,你居功至伟;年少英雄,老夫佩服至极。你来猜猜,老夫是何身份?”
壁水㺄轻声嘀咕道:“这叫人怎猜得出来呢?”夏荷衣、秋藕衣一左一右架着春梨衣,问道:“梨衣,他是何方神圣?”梨衣一脸为难,道:“我与他素未谋面,如何能猜到他是何人?”
罗蒲衣道:“你猜不到,令狐小圣能猜到么?”春梨衣点了点头,道:“小圣见多识广,多半能猜出来。”只见令狐峥取来两枚燕翅针,细细端详,沉吟片刻,道:“若晚辈没有猜错的话,寸铁长兵老前辈是尚剑山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