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宋三醉酒
青溪镇的晨雾裹着羊肉汤的热气,在青石板上凝成细碎的水珠。迎客楼酒馆的幌子被风推得左右摇晃,宋三揣着孟露桥给的碎银子,一脚踏进门槛就嚷开了:“店小二,烫壶烧刀子!再切三斤酱牛肉,要带筋的那种!”他昨夜被刀疤脸踹了好几脚,此刻走路还一瘸一拐,灰布短打的裤腿沾着泥污,却依旧梗着脖子,活像只斗胜了的公鹅。
店小二正用抹布擦着油腻的桌子,闻言笑道:“宋三哥今日倒是早。昨儿个您抱着那流沙国汉子的腿不放,可是把咱们镇民都看呆了。”
“那是!”宋三往靠窗的桌子一坐,酒葫芦往桌角一磕,铜盖撞出“哐当”一声响,“额这叫智取,懂不?对付蛮子就得用蛮法。”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邻桌坐着两个穿灰布短打的汉子,正低头嘁嘁喳喳,手里的筷子半天没动一下,碗里的面条早凉透了。其中一人袖口磨出了毛边,露出里面绣着的半只狼头,被他飞快地用袖子遮住。
酒馆里渐渐热闹起来,挑货郎放下担子,掏出铜板要了碗劣酒;赶车的车夫把鞭子往墙角一靠,大声吆喝着要吃油泼面。宋三自顾自地倒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粗瓷碗里晃出涟漪,带着股呛人的烈气。他夹起块酱牛肉往嘴里塞,油汁顺着嘴角往下淌,滴在胸前的油渍上,又添了新的印记。
“……听说李小姐已经到镇上了,就住在西头的宅院。”邻桌的汉子压低声音,手指在桌面上敲着三短两长的暗号,“昨儿个夜里有人盯梢,怕是行踪泄露了。”
另一个汉子往嘴里扒了口凉面,含糊道:“流沙国李家在这边树敌太多,咱们得加倍小心。要是让那边的人找到了……”他没再说下去,只是往酒里猛灌了一口,喉结滚动得厉害,脖颈上暴起的青筋像条小蛇。
“李小姐”三个字像颗小石子投进宋三的酒碗,他端着碗的手顿了顿。这名字听着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过,可脑子里昏沉沉的,像是被灌了铅。他打了个酒嗝,酒气喷在桌面上,引得邻桌两人警惕地看过来——左边那人的耳垂上有个细小的针孔,显然是常年佩戴耳坠留下的,与他粗粝的汉子打扮格格不入。
“看啥看?”宋三瞪起眼睛,手往腰间的酒葫芦一拍,“额喝酒碍着你们了?再看把你们碗里的面都给倒了!”
两个汉子对视一眼,没接话茬,匆匆结了账就往外走。经过宋三身边时,其中一人故意撞了他一下,低声骂了句“醉鬼”。宋三正想追出去理论,却被店小二按住了:“宋三哥别跟他们一般见识,那两人是外地来的商贩,昨儿个才到镇上,看着就鬼鬼祟祟的。”
“商贩?”宋三撇撇嘴,抓起块酱牛肉往嘴里塞,“额看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他几口喝完碗里的酒,又让店小二添了一壶,心里那点关于“李小姐”的疑惑,早被酒气冲得烟消云散。
日头爬到头顶时,宋三已经醉得睁不开眼。他趴在桌子上,嘴里还嘟囔着“欧阳姑娘”、“矿场”之类的胡话,涎水把桌面浸出片湿痕。店小二叹着气想把他扶到里间歇着,刚伸手就被他一把打开:“别碰额……额还要等孟公子……”
此时的晚枫院客栈,正迎来两位特殊的客人。青布衫配羊皮坎肩的女子站在柜台前,腰间的算盘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算珠碰撞的脆响清脆悦耳。她约莫二十七八岁,眉目间带着股精明,眼角的痣却添了几分柔媚,鬓角别着朵风干的沙枣花,散发着淡淡的甜香。手里牵着个须发皆白的老仆,老仆佝偻着背,背上的布包袱沉甸甸的,走路时腿脚有些不利索,每走一步都要拄着枣木拐杖重重顿一下。
“两间上房,要清静些的。”女子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线,软乎乎的却有韧劲。她从袖中掏出块碎银子放在柜台上,银角子边缘刻着细密的齿痕,是流沙国通行的样式,“这是定金,多退少补。”
客栈老板姓胡,是个微胖的中年汉子,留着两撇八字胡,正拨着算盘核对账目。他抬起头,眯起眼睛打量着她,算盘珠子在指间停住:“二楼最东头两间,没人住过,干净得很。”他的目光在女子腰间的算盘上多停留了片刻——那算盘的框子是乌木做的,边角包着铜皮,显然比一般商号用的讲究得多。
女子道谢后,带着老仆往楼梯走。经过孟露桥他们住的房间时,老仆脚下一滑,包袱“啪”地掉在地上,里面滚出个铜制的算珠匣子,还有几卷泛黄的账册。女子慌忙去捡,却不小心碰掉了账册,露出里面夹着的张流沙国地图,上面用朱砂标着几个红点。老仆弯腰时,羊皮袄的领口滑开,露出脖子上道狰狞的刀疤,他飞快地把衣服拉好,动作却比寻常老人敏捷得多。
“不好意思,老人家腿脚不利索。”女子脸上堆着笑,手却飞快地将地图塞进账册,指尖划过账页时,露出指甲缝里的墨渍——那是常年拨算盘才有的痕迹。
宁若雪恰好从房间出来,将这一幕看得真切。她手里端着盆刚晒好的草药,淡绿色的汁液在陶盆里晃出涟漪,散着清苦的气味:“需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女子连连摆手,指挥着老仆赶紧上楼,背影看着有些仓促,羊皮坎肩的下摆扫过楼梯扶手,带起阵若有若无的硝石味。
宁若雪望着她们的房门,眉头微蹙。那地图上的红点,她似乎在钱万里的账本上见过,正是柳泉镇矿场的位置。她转身回房,见孟露桥正对着那本从钱万里包袱里搜出的账册发愁,指尖在那个奇怪的符号上反复摩挲——那符号像个狼头,又有点像汉字的“暗”,刻在发黄的纸页上,边缘泛着黑,像是用烧红的烙铁烫出来的。
“楼下住进来两个可疑人物。”宁若雪将草药放在桌上,“女子穿青布衫,带个老仆,账册里夹着流沙国地图,标着矿场的位置。老仆的身手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孟露桥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青溪镇突然来了这么多陌生人,怕是都冲着矿场来的。”他将账册往前推了推,“这符号你认得吗?”
宁若雪还没答话,楼下突然传来宋三的嚷嚷声。他被店小二送了回来,醉得东倒西歪,怀里还抱着个空酒坛,嘴里还在喊:“再喝……再喝一杯……额没醉……”
纤云赶紧下楼去扶,却被他甩开:“额自己能走……欧阳姑娘……你看额给你带了酱牛肉……”他抱着根柱子,把柱子当成了欧阳楚月,眼泪汪汪的,“你去哪儿了……是不是不待见额……”他的灰布短打前襟沾着酒渍,头发乱得像鸡窝,平日里总擦得锃亮的酒葫芦此刻挂在腰间,晃悠着发出空响。
孟露桥听得心里发酸,刚要下楼,就见客栈门口走进来个穿蓝布道袍的女郎。她背着柄长剑,剑穗是华山派特有的青竹结,末端系着枚小小的玉牌;眉目清冷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嘴唇抿成条直线,说话时一字一顿,像是在念经文:“掌柜的,一间房,一碟素面。”她的道袍袖口磨出了毛边,却洗得极干净,腰间系着根简单的布带,上面别着个小小的竹制哨子。
胡老板刚要应声,女郎的目光突然落在孟露桥身上,眉头微蹙:“欧阳姑娘呢?”她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让喧闹的大堂瞬间安静了几分。
孟露桥一怔,没想到她会直接问起楚月。这女郎的佩剑样式确实是华山派的,剑鞘上刻着“紫霞”二字,剑穗的青竹结编得极为精巧,看来是内门弟子。他拱手道:“在下孟露桥,不知姑娘如何称呼?欧阳姑娘……暂时不在客栈。”
“华山,紫云。”女郎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目光却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像淬了冰的剑,扫过他的眉眼、鼻梁,最后落在他腰间的紫玉笛上,像是在判断他说的是真是假。她没再追问,转身往空桌走去,背影挺得笔直,像株寒风里的青松,每一步都踩在青砖的缝隙里,精准得如同丈量过。
宁若雪在孟露桥耳边轻声道:“看她的佩剑和步法,是华山派的无疑。紫霞功练到了中层,比一般弟子身手好得多。你看她握剑的手指,指节有层薄茧,是常年练剑的痕迹。”
两人正说着,醉醺醺的宋三突然扑到紫云桌前,手里还攥着半块酱牛肉:“小道长……陪额喝一杯……额跟你说……欧阳姑娘可好看了……”他的唾沫星子喷了紫云一脸,手里的酱牛肉油乎乎的,差点蹭到她的道袍。
紫云眉头一蹙,手里的筷子“啪”地拍在桌上,震得碗里的素面跳了跳:“放肆!”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内力,震得宋三耳朵嗡嗡响,怀里的空酒坛“哐当”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宋三被她一喝,愣了愣,随即又涎着脸凑过去:“别这么凶嘛……额给你唱个陕北小调……”他扯开嗓子就嚎,唱得五音不全,把“走西口”唱成了“十八摸”,还手舞足蹈的,差点踩到地上的瓷片。
紫云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右手握住剑柄,指节泛白——剑柄上缠着防滑的布条,磨得发亮。眼看就要拔剑,孟露桥赶紧上前拉住宋三:“宋三,你喝醉了,我送你回房。”
“额没醉!”宋三挣扎着,手却不小心扫到了紫云的剑鞘,“这破剑……没欧阳姑娘的好看……”
“找死!”紫云猛地站起,长剑“噌”地出鞘半寸,寒光映得她眼底的怒气更盛,剑刃上还沾着点未擦净的露水,显然刚用过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