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掠出落雁崖地界。
楚绯强忍着经脉中那股属于容珩的内力带来的异样感,以及伤势未愈的虚弱,将惊鸿步法施展到极致。
她刻意保持着领先半个身位的距离,不愿与他并肩,更不愿落后。
容珩则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靛蓝衣袍在夜风中拂动,姿态闲适得如同月下漫步,速度却丝毫不慢,始终与她保持着那固定的距离,如同一个甩不掉的影子。
一路无话。
直至天际泛起鱼肚白,一座小镇的轮廓出现在晨曦微光之中。
镇子不大,看起来平凡无奇,此时尚未完全苏醒,只有零星早起的摊贩在收拾准备。
容珩速度稍缓,开口道:“到了。”他引着楚绯并未进入镇子主干道,而是拐入一条僻静的后巷,停在一家看似早已歇业的书画铺子后门。
门楣上积着灰,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
容珩上前,指尖在门框某处看似随意的敲击了几下,节奏奇特。
片刻后,
门内传来机括轻响,厚重的木门无声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个穿着粗布短打、伙计模样的人探出头,见到容珩,眼中立刻闪过敬畏之色,恭敬地低下头,让开通路。“玉衡大人。”
容珩微微颔首,侧身对楚绯道:“请。”
楚绯面无表情,率先踏入其中。
门在她身后悄然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光线。
门内并非店铺,而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狭窄石阶,两侧墙壁上镶嵌着发出幽光的萤石,照亮前路。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旧书卷和淡淡墨香混合的气味。
走下石阶,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处颇为宽敞的地下厅堂,布置得却不像寻常密室,反而雅致非常。
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各式卷宗册簿。
几张紫檀木大案错落摆放,上面陈列着精巧的星盘、占卜用具以及一些她看不懂的机巧物件。
几名穿着灰色长袍的人正伏案工作,或疾书,或低语,见到容珩进来,皆是起身无声行礼,态度恭谨异常。
这里,便是千机阁的一处据点。看似普通的书画铺子,地下却别有洞天。
“玉衡大人。”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快步迎上,目光谨慎地从楚绯身上扫过。
“备一间静室,再取‘癸’字柒佰陆拾肆号卷宗来。”容珩吩咐道,语气随意,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
“是。”管事立刻应下,躬身引路,“请随我来。”
静室很快备好,陈设简单,一桌两椅,四壁空空,隔绝了外间所有声响。
楚绯在桌边坐下,容珩则慵懒地倚在门边,并未进来,只对那送卷宗过来的管事挥了挥手。
管事将一卷深褐色封皮的卷宗放在桌上,便无声退下,并带上了门。
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那卷看似平平无奇的卷宗。
楚绯的目光立刻落在卷宗上。
“癸”字开头,在千机阁的密级中,已属极高。
她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卷宗封皮时,却顿住了。抬头,看向门边的容珩。
“玉衡公子不一起看?”她问,语气平淡,却带着审视。
容珩轻笑一声:“既是合作,信息自然共享。姑娘请便。”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姿态大方,似乎毫无隐瞒之意。
楚绯不再犹豫,翻开了卷宗。
里面并非直接叙述,而是夹杂着密语、代号和零散的信息片段,需要极强的信息整合能力才能解读,但楚绯前世辅佐谢停云处理过无数机密要务,对此并不陌生。
她目光飞速扫过那些看似杂乱的信息,脸色逐渐变得凝重。
卷宗记载,楚家此次护送的根本不是寻常镖货!而是一批自西域古国遗址中发掘出的“秘宝”,具体为何,卷宗语焉不详,只以“惑心”代称。委托方也极其神秘,代号“菩提”。
楚家此次派出精锐,由少主楚琛亲自押送,路线绝对保密,却在黑风峡遭遇精准伏击。
对方手段狠辣,计划周详,且……确实使用了类似惊鸿剑法的武功,造成是楚家内讧或监守自盗的假象。
卷宗最后附有一句推断:“疑与‘镜湖’相关。”
镜湖?
楚绯瞳孔微缩。这是一个她前世偶然听谢停云提起过的名字,似乎关联着一个极其古老神秘的势力,连谢停云都讳莫如深。
它竟然和楚家之事有关?她猛地合上卷宗,看向容珩:“‘惑心’是什么?‘菩提’是谁?‘镜湖’又代表了什么?”
这三个名词,才是关键中的关键!
容珩摊手,笑容有些无奈:“这便是千机阁也未能完全查清之事了。‘惑心’具体为何物,恐怕只有你父亲或楚琛知晓。‘菩提’藏得极深,所有线索到了他那里便断了。至于‘镜湖’……”
他顿了顿,眸色微深,“那是一个传说中的地方,或者说,一个传承古老的秘密结社,据说能洞悉天机,玩弄人心于股掌。但他们是否存在,都无人能证实。”
信息似乎很多,却又在最关键处戛然而止。
楚绯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丝毫伪装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坦然的无奈。
他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愿尽数告知?
她沉默片刻,忽然换了问题:“黑日盟。他们的据点分布,最近的在哪里?”
既然核心信息暂时无法获取,那就从能下手的地方开始。
黑日盟是直接执行者,从他们身上,或许能撕开一道口子!
容珩对于她思维的跳跃似乎有些意外,随即露出赞赏的神色:“姑娘果然心思敏捷。”
他走到桌边,执起一支笔,在一张空白的纸上迅速勾勒出几笔山川地形,然后在某处点了一下。
“据此地向东一百七十里,黑风岭。那里有一处黑日盟的转运据点,规模不大,但负责接收和处理附近区域的‘货物’与信息。”
他放下笔,“伏击楚琛的那批人,很可能在那里短暂停留或传递过消息。”
黑风岭……黑风峡……
楚绯记住了那个位置。
她站起身:“多谢。十二个时辰后,你我两清。”说完,她转身便欲离开静室。
既然有了方向,她便一刻也不想多留。
“姑娘且慢。”容珩的声音再次响起。
楚绯脚步一顿,并未回头,语气已带上一丝不耐:“公子还有何事?”
容珩走到她面前,递过来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看似普通的铜钱,却比寻常铜钱更厚,颜色暗沉,上面雕刻着细微的北斗七星图案,其中“玉衡”一星微微凸起。
“此物或许能帮到你。”他语气寻常,“若遇棘手麻烦,向内注入一丝内力,或许能……省去些力气。”
这相当于一个求援信号,也一个……追踪器。
楚绯看着那枚铜钱,没有接。“不必。”她拒绝得干脆利落,“我说过,互不干涉。”
容珩也不坚持,手腕一翻,铜钱消失不见,仿佛从未拿出过。
他笑了笑:“是在下唐突了。那么,预祝姑娘……马到成功。”
楚绯不再多言,拉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她无视外间那些灰袍人投来的目光,
沿着原路快速离开这处地下据点,重新回到了晨曦笼罩的小镇街道上。
清新的空气涌入肺腑,稍稍驱散了地下那沉闷的书卷气和……容珩身上那令人不适的檀香。
她没有片刻停留,辨明方向,朝着东方,疾行而去。
目标——黑风岭。
* * *
静室内,容珩并未立刻离开。他走到桌边,指尖拂过那卷“癸”字卷宗,眸中慵懒尽褪,只剩下深沉的算计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味。
那名管事悄无声息地再次进来,躬身道:“大人,已按您的吩咐,将‘镜湖’的信息‘无意’间透露给她了。”
“嗯。”容珩淡淡应了一声。
“只是……属下不明,您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将她引去黑风岭?那处据点虽不大,但守备森严,以她如今的状态前去,无异于自投罗网。”管事迟疑道。
容珩唇角勾起一抹莫测的弧度。
“最好的刀,需得在最烈的火上淬炼,方能露出真正的锋芒。”
“而最好的棋手,”他转身,看向楚绯离开的方向,目光仿佛能穿透墙壁,落在那道决绝的白色身影上,“自然要亲自看看,这颗脱离掌控的棋子,究竟能搅动多大的风云。”
“更何况……”他低声轻笑,带着一丝玩味的期待,“她体内还留着我的内力。她越是用劲,我便越能……感同身受。”
“这岂非,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