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行一百七十里。
这个距离对全盛时期的楚绯而言,不过半日功夫。但如今她重伤未愈,内力仅恢复三四成,又要避开官道与人烟,专挑山林野径,速度便慢了许多。
日光烈烈,穿过层叠的树叶,在林间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闷热,蝉鸣聒噪楚绯却只觉得冷。
那股属于容珩的内力,如同附骨之疽,盘桓在她经脉深处。
它并不肆虐,甚至在她运功时还会“乖巧”地让路,但那种无时无刻不被异物侵占、窥探的感觉,让她如芒在背。
更让她心焦如焚的是大哥的安危和楚家的困境。
黑风岭据点是她目前唯一的、也是最直接的线索。
她必须尽快赶到那里,抓住任何可能找到真相的机会。
汗水浸湿了额发,黏在苍白的皮肤上。右肩下的伤口每一次发力都会传来隐隐的钝痛。
她抿紧唇,将所有不适强行压下,只依靠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惊鸿步法的运转。
然而,就在她掠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时,异变陡生!
侧后方,毫无征兆地,一道极其阴寒凌厉的劲风破空袭来!角度刁钻,时机狠辣,直取她后心要害!
快!准!狠!完全不像寻常埋伏,倒像是早已算准她的路线和速度,等待多时的致命一击!
楚绯瞳孔骤缩!生死关头,她几乎凭借本能拧身旋避!同时一直紧握在手中的那根幽蓝发簪反手疾刺!
“叮——!”一声极其刺耳的金铁交鸣!
发簪的尖端精准地点中袭来之物——那是一枚薄如柳叶、通体乌黑的飞刀!刀身上淬着诡异的暗蓝光泽,显然是剧毒之物!
巨大的冲击力震得楚绯虎口发麻,整条手臂都酸软了一瞬。
那飞刀上所附着的阴寒内力更是趁机钻入,与她体内原本的寒水诀内力、容珩的内力猛地一撞!
“噗!”
气血翻涌之下,她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再也压抑不住,喷溅而出。身形踉跄着向后跌退数步,背心重重撞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才勉强稳住。
眼前阵阵发黑。她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飞刀来处!
只见不远处一棵古树的阴影下,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立着一个人。
那人同样身着黑衣,但与之前那些死士的夜行衣不同,他的黑衣更贴身,材质特殊,几乎能吸收光线,让他整个人如同融入阴影的一部分。
脸上带着一张毫无表情的纯白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空洞,冰冷,没有任何情绪,仿佛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只倒映着杀戮本身。
他手中,正把玩着另一枚一模一样的乌黑柳叶飞刀。
“反应不错。”面具后传来一个嘶哑扭曲的声音,像是用砂纸摩擦铁器,难辨男女,更听不出年纪。
“可惜,还是要死。”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竟如同鬼魅般凭空消失!
不是极致的速度,更像是……融入了光影的缝隙!
楚绯心头警铃狂震!寒水诀内力瞬间遍布全身,灵觉提升到极致,捕捉着周遭最细微的波动!
左边!她几乎是凭着直觉猛地侧头!
“嗤啦——”一缕断发飘落。那枚乌黑的飞刀几乎是贴着她的脖颈掠过,带起的劲风刮得皮肤生疼!
若非她闪避及时,此刻已被割喉!对方一击不中,身形再次隐没。
楚绯背靠树干,呼吸急促,冷汗瞬间湿透了重衣。右肩伤口因方才剧烈的动作而崩裂,鲜血渗出,染红了素白的衣料。
这个人……太强了!
身法诡异莫测,攻击狠毒凌厉,内力阴寒歹毒,远非之前那些死士可比!甚至比那个小头目还要强上数倍!
是黑日盟更核心的高手?还是……“菩提”派来的其他人?
容珩的内力……为何没有预警?是他也未能察觉,还是……
念头飞转间,杀机再至!这一次,是从头顶上方!
那黑衣人如同蝙蝠倒悬,双掌齐出,掌风带着刺骨的阴寒,笼罩楚绯天灵盖!避无可避!
楚绯眼中闪过一抹狠绝!竟不闪不避,左手并指如剑,凝聚所有内力,直刺对方掌心劳宫穴!
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那面具人似乎没料到她如此悍不畏死,掌势微微一滞。
就在这电光石火般的间隙——
“啧,真是狼狈啊。”一个慵懒带笑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一旁响起。
与此同时,一道靛蓝色的身影如同凭空出现,轻飘飘地插入两人之间!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只是宽大的袖袍随意一拂。那面具人凌厉阴寒的掌力,竟如同泥牛入海,被一股更柔和却更深不可测的力量轻易化去!
连带着他倒悬的身形,也被这股巧劲带得一歪,轻飘飘地落回了地面。
容珩!
他依旧那副闲散模样,仿佛只是偶然路过,甚至还颇有闲情地理了理自己并未凌乱的袖口。
他站在楚绯与那面具人之间,恰好挡住了所有攻击路线。
“光天化日,打打杀杀,多煞风景。”容珩笑吟吟地看向那面具人,眸光却幽深不见底,“阁下这般身手,欺负一个受伤的小姑娘,未免有失身份吧?”
那面具人稳住身形,空洞的眼睛第一次有了细微的变化,死死盯住容珩,嘶哑的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忌惮:“千机阁……玉衡?你要插手?”
“插手?”容珩挑眉,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分明是阁下先动了在下的人,怎么反倒怪在下插手?”
他说的理所当然,仿佛楚绯真是他所有物一般。
楚绯靠树喘息,闻言猛地抬头看向容珩的背影,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怒意,却强忍着没有出声。
此刻局势未明,这突然出现的强敌和更诡异的容珩,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那面具人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权衡。片刻后,他嘶声道:“此女乃我主必得之人。千机阁确定要与我主为敌?”
“必得之人?”容珩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低低笑了起来,“巧了,在下也是非护着她不可呢。”
他语气轻佻,态度却强硬得毫无转圜余地。
面具人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更加阴冷危险,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终于翻涌起清晰的杀意:“既如此……那就连你一起……”话未说完,他身形再次模糊,并非攻向楚绯,而是直扑容珩!
手中乌黑飞刀如同毒蛇吐信,直取容珩周身数处大穴!速度快得只剩下一片残影!
他竟是想先解决掉这个突然出现的、深不可测的变数!
容珩脸上笑意不变,甚至带着几分无奈地摇了摇头:“何必呢。”
他依旧不闪不避,只是右手微抬,食指与中指并拢,看似随意地在身前划了半个圆。
一个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北斗七星图案在他指尖一闪而逝!
那凌厉攻来的面具人,身形猛地一滞!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气墙,所有攻势瞬间被瓦解!
他眼中闪过极大的惊骇,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周身的空间仿佛都被某种力量禁锢了,动作变得迟滞无比!
“噗!”
一声轻响。
容珩的指尖,不知何时已经点在了面具人的眉心。
隔着那张纯白面具。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面具人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眼中的惊骇和杀意瞬间凝固,然后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彻底的、死寂的空洞。
他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再无生息。
眉心处的纯白面具上,多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孔洞,一丝黑血缓缓渗出。
寂静。
林间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楚绯略显急促的喘息。
容珩缓缓收回手,取出一方雪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
他转过身,看向背靠树干、脸色苍白的楚绯,唇角弯起那抹惯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看,”他语气轻松,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我说过,接受我的‘投资’,利大于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