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方向,地势渐陡,林木反而愈发稀疏,露出大片嶙峋的灰白色岩石。
日头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
一路再无话。
楚绯沉默地跟在容珩身后,每一步都踏得艰难。
肩胛下的伤口每一次牵扯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容珩那缕盘桓在经脉中的内力更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方才的狼狈与受制于人。
但比身体更难受的,是那种步步落后、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失控感。
她讨厌这种感觉。
前世被谢停云利用殆尽,今生难道又要卷入另一个深不可测的棋局?
容珩的步伐看着闲适,速度却丝毫不慢,总能恰好保持在她前方丈许距离,既不让她跟丢,也绝不让她靠近。
那袭靛蓝衣袍在荒芜的石山背景下,显得格外扎眼。
终于,他在一面巨大的、仿佛被巨斧劈开过的石壁前停下。
石壁光滑如镜,布满风蚀的痕迹,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
“到了。”容珩转身,脸上又挂起了那副令人捉摸不透的浅笑。
楚绯停下脚步,气息因强忍痛楚而略显紊乱。
她目光扫过那面光秃秃的石壁,又看向容珩,眼中带着清晰的质疑——这里怎么看也不像能藏身的地方。
容珩也不解释,只是上前几步,伸出右手,掌心贴合在石壁某处。
他并未用力,内力却以一种奇特频率缓缓注入。
片刻后,一阵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机括转动声从石壁内部传来。
紧接着,面前那巨大的、看似浑然一体的石壁,竟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缝隙内一片漆黑,透出股阴冷干燥的气息。
“请吧。”容珩侧身,做了个手势。
楚绯看着那黑黢黢的入口,心中警兆顿生。
这显然又是千机阁的一处秘密据点,甚至可能比之前那书画铺子更为隐蔽重要。
一旦进去,便是彻底踏入他的地盘。但她有选择吗?
身后是皇家暗卫和无面人的追杀,体内是亟待处理的伤势和那该死的内力印记。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所有犹豫,率先侧身踏入那缝隙之中。
身后,石壁再次无声合拢,彻底隔绝了外界的光线。
黑暗中,容珩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些许回音:“小心脚下,跟紧我。”
一点柔和的萤光自他掌心亮起,是一枚龙眼大小的夜明珠,照亮了前方一条向下延伸的狭窄石阶。
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石头特有的冷冽气味。
石阶曲折向下,走了约莫百级,眼前豁然开朗。
是一处巨大的天然石窟,被人为修葺过。
穹顶高悬,倒挂着些许钟乳石,四周石壁上开凿出数个洞室,有石门封闭。
中间是一片开阔的空地,摆放着石桌石椅,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水潭,水汽氤氲,竟是活水。
此处虽处地下,却并不气闷,显然有巧妙的通风设计。
“暂时安全了。”
容珩将夜明珠嵌入石壁一个凹槽,整个石窟便笼罩在一片朦胧柔和的光晕中。
他指了指角落一个石室,“那里有清水和伤药,姑娘可自便。”
他并未靠近,也没有殷勤相助的意思,仿佛只是提供了一个冰冷的交易场所。
楚绯看了他一眼,抿紧唇,一言不发地走向那石室。
石室内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凳,桌上果然放着清水、纱布和一些瓶罐。
她反手关上石门,插上门栓,这才彻底松懈下来,背靠着冰冷石门,缓缓滑坐在地。
冷汗早已浸透重衣,眼前阵阵发黑。
肩头的伤口血肉模糊,与衣料黏连在一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她咬紧牙关,颤抖着手解开衣襟,清理伤口,上药,包扎。
整个过程一言不发,额角青筋因剧痛而跳动,唇瓣被咬得鲜血淋漓,却硬生生没发出一声痛哼。
处理完伤口,她立刻盘膝坐下,不顾经脉的灼痛,强行运转寒水诀,试图驱散那股属于容珩的内力,同时尽快恢复一丝自保的力量。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石窟外,容珩懒散地靠在一张石椅上,
手中把玩着那枚菩提令牌,目光偶尔扫过楚绯所在的石门,眸中思绪翻涌,看不出在想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石门发出轻微的响动。
楚绯走了出来。
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素白衣裙——显然是这据点里备有的,
尺寸并不完全合身,略显宽大,反而更衬得她身形纤细单薄。
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重新沉淀下来,恢复了那种冰封般的冷澈和锐利。
周身气息虽然依旧虚弱,却不再像之前那般紊乱
。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容珩手中的令牌上。
“看出什么了?”她问,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容珩将令牌抛给她:“做工是内廷的,但这菩提图腾,却非大内惯用。更像是……某种私人标记,或者说,信仰符号。”
楚绯接过令牌,指尖触及那冰冷诡异的纹路。
私人标记?信仰?一个能调动皇家暗卫的私人势力?
“皇家之中,谁有可能持有此种标记?”她追问。
容珩摊手,笑容有些无奈:“这就难说了。诸位皇子、王爷、甚至某些得宠的国舅公爷,谁还没点自己的小癖好和秘密势力?光凭这个,查不出什么。”
他话锋一转,看向楚绯:“或许,我们该从另一个方向入手。”
“什么方向?”
“那批‘镖货’。”容珩眸光微闪,“‘惑心’。楚姑娘,你当真对此物,毫无印象?楚家护送如此重要之物,你父亲或楚琛,从未对你透露过只言片语?”
楚绯沉默。
前世此时,她沉迷剑法,对家族事务并不上心,父亲和大哥也确实从未与她提过如此机密之事。
但重生归来,带着后世的记忆仔细回想……
一些极其细微的、曾被忽略的片段忽然闪过脑海。
大约在半年前,
大哥楚琛曾有一次奉命外出归来,心情极好,与她饮酒时似是而非地提过一句,说此次得见一“奇物”,关乎国运,却亦是不祥之物,嘱她切勿外传。
她当时只当是大哥酒醉胡言,并未深想。
还有父亲……前世楚家覆灭前夜,
父亲将她唤入书房,神色异常凝重,交给她一枚看似普通的玄铁指环,
叮嘱她无论如何也要保管好,将来或可……保命。
那指环样式古朴,上面似乎也刻着极其模糊的、难以辨认的纹路……
她猛地抬起眼!
“我可能……有线索。”
容珩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兴趣:“哦?”
楚绯却不再往下说,只是看着他,目光锐利如刀:“但在那之前,我要先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
容珩挑眉:“什么问题?”
“你留在我体内的内力。”楚绯声音冰冷,“还有,你真正的目的。”
她向前一步,尽管内力未复,但那眼神带来的压迫感竟丝毫不弱:
“玉衡公子,千机阁消息灵通,算计无双。你从一开始盯上我,就不仅仅是为了那批‘货’或者好奇吧?”
“你一再出手相助,透露关键信息,甚至不惜与‘夜枭’可能背后的势力为敌,所图究竟为何?”
“说出你的条件。否则,”
她指尖微动,那根幽蓝发簪已滑入掌心,寒光凛冽,
“合作到此为止。我就算拼着伤重不治,也会先试试能不能杀了你。”
石窟内瞬间安静下来。
只有水潭边水滴落下的声音,嗒,嗒,嗒,敲在人心上。
容珩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杀意和决绝,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去。
他缓缓站起身。
两人隔着数步距离对峙着,气氛陡然绷紧。
良久,容珩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不是平日那种慵懒玩味的笑,而是带着几分复杂,几分欣赏,甚至几分……自嘲的笑。
“楚姑娘啊楚姑娘,”他摇着头,语气有些莫测,“你总是……这么出人意料。”
他向前走了一步。
楚绯指尖发簪握得更紧,周身寒意骤升。
他却并未出手,只是看着她,那双总是蒙着迷雾的桃花眼里,此刻竟清晰映出她的倒影,深邃得令人心惊。
“如果我说,”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认真的语调,
“我找那批货是假,与你合作查案是假,甚至与千机阁的任务也无关……”
“我从一开始,目标就是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