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阁三楼的雅间里，茶香混着窗外飘来的晚桂香，本该是清宁的景致，却被满室凝重压得喘不过气。

路子野把茶杯往桌上一顿，瓷杯磕出轻响：“都一个多月了，仙界，仙魔交汇处他可能去的地方，几乎都翻了个底朝天，连逸尘一根头发丝都没找着。该不会……”

“闭嘴。” 清念璃抬眼，怒视路子野。

路子野被清念璃一瞪，脖子缩了缩，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嘴巴。

“瞧我这张破嘴！”

他懊恼地搓了搓脸，语气连忙转了弯，“弟妹你别气，哥哥我这不是急糊涂了嘛。逸尘那小子，太乙修为在身，仙魔之力融于一体，寻常人哪能伤得了他？说不定是在哪处秘境里闭了关，等他调息妥当，保管带着一身更厉害的本事冒出来，到时候咱们还得给他接风洗尘呢。”

他一边说，一边给章余使眼色，想让对方帮着圆几句。

章余放下手中的茶盏，指尖在桌面轻轻叩了叩，沉声道：“野哥说得糙，但道理没错。逸尘心思缜密，就算真遇到麻烦，也定会留下踪迹。这一个多月没消息，或许是他故意隐匿了气息，在暗中查探当年的事。”

角落里的妙音，小声接话：“是啊念璃妹妹，逸尘弟弟看着温和，实则比谁都坚韧。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但愿如此。”

她低声道，目光落在窗棂外的暮色里，那里晚桂的香气正浓，却驱不散她心底的阴霾。

这时，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扶摇阁管事 ， 也就是从前的老鸨，端着一碟新烤的桂花糕走进来，见气氛沉滞，便笑着打圆场：“各位，后厨刚出炉的，尝尝鲜。”

她拿起一块递到清念璃面前，“殿下，人是铁饭是钢，你都好几天没好好吃东西了，垫垫肚子也好。”

清念璃接过，轻声道：“谢谢妈妈。” 指尖触到糕点的温热，却没什么胃口，只捏在手里，目光依旧望着窗外。

恰在此时，雅间门再次被推开，姬嫣凝风尘仆仆地走进来，脸色苍白，发髻都有些散乱，显然是赶路急了。

清念璃猛地回头，霍然起身，“姐姐！你回来了！有没有…… 有没有他的消息？”

章余、路子野和妙音也齐齐看向姬嫣凝，眼底满是期盼。

姬嫣凝嘴唇哆嗦着，眼圈瞬间泛红，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父亲他回了趟姬家，给二叔吊唁探了点消息…… ”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吐出那句残忍的话，“他说轩辕…… 他…… 已经被斩了。”

“哐当 ——”

清念璃手中的桂花糕脱手落地，碎成几块。她眼前一阵发黑，身体猛地晃了晃，直直向后倒去。

“念璃！” 姬嫣凝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发软的身体。

“弟妹！” 路子野也赶紧上前，伸手掐住她的人中，“你别信她爹的鬼话！姬苍梧那老东西满嘴谎言，他说斩了就斩了？证据呢？！”

妙音连忙攥住清念璃的手，急得声音发颤：“念璃妹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姬家主一句话怎么能作数？说不定是他们故意放出的假消息，想让我们放弃寻找呢！”

老鸨也走上前，轻轻拍了拍清念璃的肩膀：“殿下莫要动气，姬家的心思素来深沉，这话里十有八九藏着猫腻。依老身看，还是先稳住心神，再从长计议。”

清念璃靠在姬嫣凝怀里，胸口剧烈起伏着，眼底的水汽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彻骨的冰冷。

她缓缓抬手，推开众人的搀扶，自己站直了身体，声音平静得可怕：

“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低头看了眼地上碎裂的桂花糕，又抬眼望向窗外沉沉的暮色，一字一句道：“他若是真的死了，我便查清楚是谁下的手，但凡沾了他的血，我定要他们…… 一个都跑不了！”

最后几个字带着凛冽的杀意，让雅间里的空气都仿佛冷了几分。

路子野愣了愣，随即重重点头：“弟妹说得对！要是逸尘真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就是掀了神州，也得把凶手揪出来挫骨扬灰！”

清念璃正要开口，窗外突然掠过一道黑影，快得只剩一道残影。

“谁？！” 路子野瞬间警觉。

“笃 ——”

一声闷响，一柄匕首穿透窗纸，带着破空的锐风，狠狠钉在木桌正中央！尾端系着的牛皮信封被震得轻轻摇晃，在烛火下投出扭曲的影子。

众人皆是一凛。

章余快步上前，拔下匕首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粗糙的麻纸，字迹狂放不羁，带着股熟悉的暴戾之气 —— “这是疯子的字迹？”

好友见字如见人。

逸尘被关在我家的锁魂渊，我被大哥软禁在冥府，眼下倒还好，能借着 “看管” 的名义，日日靠近他。

只是那帮老东西不知给她喂了什么药，听说是海那边来的秘方，竟让他彻底失了神志。

如今的他，眼里只剩空洞，像个被人扯线的木偶，成了任人摆布的人形兵器。我大哥说，过几日就要派他出去执行任务，用他的手去杀人。

我试着在他耳边说过些旧事，可他半点反应都没有。

你们若能找到法子，一定要试试唤醒他 —— 哪怕只是让他记起一星半点过往也好。

下次他再有任务，我会想办法提前把行踪告知你们。到时候能不能让他清醒过来，就全看你们的了。

章余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发颤，喉结滚动了几下，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路子野在一旁急得直搓手，见他半天没动静，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小余！你倒是说话啊！信上到底写了什么？是不是有逸尘的消息了？”

章余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众人，“逸尘…… 没死。”

“什么？！”

清念璃猛地抬头，原本冰冷的眼底瞬间燃起光亮，像濒临熄灭的烛火被重新点燃，她踉跄着上前一步，紧紧盯着章余，声音都在发颤，“真的吗？他真的没死？”

“是真的。”

章余点头，却又蹙紧了眉头，话锋一转，“可是……”

“可是什么？” 清念璃追问，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章余没再说话，只是将信纸递给清念璃。清念璃迫不及待地接过，指尖划过粗糙的麻纸，逐字逐句地读着，脸上的喜色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担忧与刺痛。

“失了神志…… 人形兵器…… 用他的手去杀人……”

她喃喃着，信纸在手中微微颤抖，“海那边的秘方…… 南冥竟然对他做了这种事……”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眼底的光亮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怒火与心疼。他还活着，可活得却像个没有灵魂的傀儡，这比听到他 “被斩” 的消息，更让她心如刀绞。

章余走到她身边，轻声安慰：“念璃，你先别急。至少他还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信上说冥渊能日日靠近他，还能想办法传递消息，下次逸尘出任务，我们就能找到机会。”

他顿了顿，语气坚定了几分：“唤醒他需要时间，需要法子，但我们一定能做到。你想想，逸尘那么坚韧，怎么可能真的被彻底磨灭神智？他心里一定还藏着一丝念想，等着我们去把他拉回来。”

雅间里的凝重刚被一丝希望冲淡，门帘又被轻轻掀开，小桃红端着茶盘走进来，青瓷茶杯在盘里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她低着头，声音细细软软的：“各位哥哥姐姐，先喝点茶暖暖身子吧。”

她将茶杯分到众人面前，指尖在碰到清念璃的杯子时微微一顿，抬眼望了望众人紧绷的神色，又飞快低下头，像是有话想说，嘴唇动了动，终究只是把茶盘往旁边的案几上一放，转身想走。

“等等。”

清念璃察觉到她的异样，开口叫住她，“你有话想说？”

小桃红脚步一顿，肩膀轻轻颤了颤，转过身时眼圈有点红，双手攥着围裙的边角，小声道：“我…… 我刚才在门外，不小心听到了哥哥姐姐们的对话……”

她抬眼看向清念璃，目光里带着几分急切和担忧：“是关于逸尘公子的事，对吗？你们说他…… 中了药，失了神志？”

路子野挑眉：“怎么，小丫头有什么头绪？”

小桃红咬了咬唇，像是鼓足了勇气：“我知道…… 类似的东西。以前在香满阁时，听过那些南来北往的恩客闲聊，说海那边有种邪门的丹药，其实是用蛊虫炼的 —— 把特制的蛊虫封在丹药里，人吃了，蛊虫就在体内扎根，能让人神智不清，听人摆布。”

“蛊虫？” 章余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逸尘体内的不是药，是蛊？”

“嗯。” 小桃红点头，声音虽轻却很肯定，“他们说这种蛊分高低阶。低阶的蛊虫在身上会鼓出红紫色的疙瘩，摸起来硬邦邦的，找到位置刺破，把蛊虫挑出来就好了。可高阶的……”

她顿了顿，脸色白了几分：“高阶的蛊虫会钻进血脉里，跟着血液流动，根本摸不到踪迹，更别说取出来了。那种的话…… 恩客们说，一旦蛊虫在血脉里扎根超过七七四十九天...便救不回来了...逸尘公子失踪了这么久....可能...”

到最后，她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双手不自觉地绞紧：“逸尘公子那么好的人，怎么会遇上这种事…… 要是…… 要是能找到蛊虫的位置就好了……”

话没说完，她眼圈一红，慌忙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擦眼角，那副担忧又无措的模样，倒像是藏着几分说不出的在意。

清念璃心头猛地一震，看向小桃红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 ——

这丫头她自然有耳闻，一直跟着老鸨做事，看似普通，竟知道这些偏门的秘辛？

但此刻她更在意的是那番话里的关键，“血脉里的蛊虫…… 也就是说，只要能找到它流动的踪迹，未必没有办法？”

“理论上是可行的，可....” 小桃红抬起泪汪汪的眼，“高阶蛊虫比针尖还小，又会随着血脉躲着人的探查，除非…… 除非有能看透血脉流动的本事......”

章余思考片刻，沉声道：“破妄之瞳或许能试试。”

他看向清念璃，“你的瞳术能看透灵力流动，说不定能捕捉到蛊虫的踪迹。”

清念璃点头，眼底重新燃起微光：“不管多难，总要试试。至少我们知道了这东西的底细 —— 是蛊虫，就有克制的可能。”

她看向小桃红，语气柔和了几分：“谢谢你，小桃红，这些话对我们很重要。”

小桃红连忙摆手，脸颊微微泛红，小声道：“我只是…… 只是希望逸尘公子能平安。” 说完，她端起空茶盘，快步退了出去，门帘落下时，还能隐约看到她发红的耳根。

姬嫣凝看着门帘的方向若有所思：“这小丫头…… 好像对轩辕的事情挺上心啊。”

章余没接话，只是看向清念璃：“不管怎样，小桃红的话给了我们方向。当务之急是查清楚逸尘体内的蛊虫是高阶还是低阶，若是低阶，找到位置就能动手；若是高阶……”

“那我就用破妄之瞳试试。”

清念璃攥紧了手中的信纸，破妄之瞳的金光在眼底一闪而过：“总会有办法的。只要他还活着，就有希望。”

窗外的晚桂香不知何时飘得更浓了些，混着茶香漫在雅间里，像是为这桩沉重的心事，添了一缕若有似无的暖意。

小桃红那句 “希望逸尘公子平安”，落在众人耳里，竟比任何安慰都更添了几分笃定 ——

连不相干的人都这般记挂，他们这些生死与共的朋友，更没有理由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