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远剧烈地喘息着,不知是痛还是害怕,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
他看着林倾倾那双坚定而锐利的眼睛,挣扎了许久,终于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瘫软下来。
“那本账册,有问题。”崔明远的声音微弱而颤抖,“西征大军出发前,户部一共拨了三批军饷。第一批和第二批,数额巨大,都有兵部的签印和定国公的亲笔画押,没有任何问题。”
“问题出在第三批。”
“第三批的数额很小,只有五万两,名目是‘犒赏银’。但这笔钱,没有经过定国公,而是由……由崔侍郎,崔正业大人,直接签批,从户部的‘预备金’里划走的。”
“预备金?”林倾倾不懂这些门道。
“对,就是户部留存的一笔,用来应急的活钱。动用这笔钱,程序上更简单,不需要经过太多部门会签。”
“我当时就觉得奇怪,犒赏银一般都是战后才发放,哪有战前就发的?而且绕过了定国公。”
“我留了个心眼,悄悄查了运送这笔银子的路线和时间,发现……发现它和那批失踪的三十万两大军饷,几乎是同一时间,从同一个关口出城的!”
林倾倾一下子明白了。
“障眼法!”
“是的。”崔明远苦笑,“陛下刚刚平定宇内,哪有那么大胆子的劫匪敢劫走兵饷,三十万两多半就没有发出去,那五万两,恐怕也是个幌子。真正被运出城的,是那三十万两。他们用一个合法的名义,掩盖了一个非法的行动。”
“我把我的发现,告诉了叔公。叔公当时脸色大变,让我不要声张,他会处理。结果......就传来了我堂兄崔国浩兵败被押回京城的消息,然后就有流言传出,军饷......再然后……就是我。”
真相,已经昭然若揭。
崔正业利用职权,做了一本假账,用五万两的“合法”犒赏银,偷梁换柱,运走了三十万两的军饷。
然后,再制造一场“山匪劫饷”的假象,将罪名扣在负责押运的崔国浩头上,然后崔国浩不得不将功折罪,去进行那场危险的诱敌深入,而且该来的援兵来不了,他不是被匈奴打死,就是兵败被皇帝搞死,估计淬国浩死后,与劫匪内外勾结就是他了。
但是林倾倾就不明白了,崔国浩是定国公的亲儿子,难不成有用亲儿子去换弟弟的命?看起来幸好是她今天来了,否则崔明远也没有几天好活,这么严重的腿伤,发个炎,人就没了,好一出杀人灭口的连环计!
“证据呢?那本账册还在吗?”林倾倾追问。
“在我把事情告诉叔公的第二天,那本账册就不见了。”崔明远绝望地闭上眼睛,“我职位低,不知道还有什么人经手。”
林倾倾沉默了。没有物证,还是定不了罪,而且这个人证还要实行证人保护计划。
这个案子,难办啊,从崔明远家出来,林倾倾招来暗卫,吩咐他们将崔明远一家挪走保护起来,这时天色已经擦黑。
林倾倾感觉自己的脑子像一团浆糊,线索查到这里,似乎又进了一个死胡同。她得去找林清书。
她那个工于心计,视家族利益高于一切的便宜老爹。
……
礼部尚书府。
书房里,檀香袅袅。
林清书正在练字,一笔一划,一丝不苟,神情专注。
“老爷,小姐……哦不,婉妃娘娘来了。”管家在门口小声通报。
林清书的笔尖一顿,一滴墨汁,污了整张宣纸。他丢下笔,急忙向外走去,此时林倾倾已经披着一袭黑色斗篷走进来了,她将黑色兜帽褪下,一张倾国倾城的小脸露了出来。还是一身小太监的装扮,林清书皱了皱眉,急忙退至一边,淡淡道:“娘娘何故深夜到此。”
林倾倾大步流星地走进书房,一点都没有身为“后妃”的自觉,更没有身为女儿的恭敬。
她环视了一圈这间雅致的书房,目光落在林清书那张清瘦但保养得极好的脸上。
这张脸,确实和她现代的父亲林建业有七八分相似,只不过更清秀,也更……阴郁。
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让她差点脱口而出一句“林哥”,这是她跟她爸的昵称。
但话到嘴边,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变成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爹,要保住林家,您就得跟我说实话”
“咳!咳咳!”
林清书正在喝茶,一口茶水直接喷了出来,呛得他剧烈咳嗽,老脸涨得通红。
他那个唯唯诺诺,胆小乖巧的女儿,几时敢这么跟他说话?
“放肆!”林清书一拍桌子,努力维持着父亲的威严,“你如今是宫里的人,言行举止,都代表着皇家颜面!怎可如此咄咄逼人!”
“行了行了,别跟我拽词儿了。”林倾倾一点也不怵,自顾自地找了张椅子坐下,还翘起了二郎腿,“我今天来,不是跟您叙旧的。我是来办案的。”
林清书被她这副滚刀肉的样子气得够呛,整个人都懵了。
他那个才艺精绝、温婉柔顺的女儿,是去宫里进修了,还是被什么脏东西附体了?
这人设变得也太彻底了吧!
难道是……被陛下带的?
林清书想起那位以杀戮和不按常理出牌著称的帝王,忽然觉得,这事儿也不是没可能。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什么案子?宫里的事,自有宗人府和内务府去查,你一个才人,操的什么心?”
“崔家军饷的案子。”林倾倾开门见山。
林清书的瞳孔不易察觉地缩了一下。
“此案已由大理寺接手,与你我何干?”他端起茶杯,试图掩饰自己的情绪。
“怎么没关系?爹,我这是受了太后和陛下双重委托办案,现在嫌犯是定国公世子崔国浩,他是太后的侄子。这案子查到最后,不管结果如何,都得罪了崔家。林家在朝中本就势单力薄,您觉得我们能独善其身?”
“您把女儿送到宫里,就抱上了皇帝的大腿。这后宫,也是战场。我现在只是个小小的才人,上面有太后,有贵妃,下面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要是倒了,林家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林清书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女儿说的有道理。
他送女儿入宫,本就是一场政治投资。
如果女儿在宫里失势,他这个礼部尚书,恐怕也坐不稳。
“那你待如何?”他沉声问。
“我要知道真相。”林倾倾盯着他的眼睛,“爹,已经有人参本您了,说您跟劫饷有关,您别跟我装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林清书矢口否认。
“是吗?”林倾倾笑了,笑得有些冷,“那我换个问法。你在户部,是不是有个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