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矿洞青痕 上

滇西的雨总黏在人身上甩不脱，像是把整个山坳的湿冷都揉进了风里。罗四海站在破屋前，藏青短褂的肩头早被雨泡得发沉，他屈指弹了弹檐角垂落的雨线，指节因攥得太紧泛出青白——这已经是第三次叩门，木门朽坏的缝隙里终于传来枣木拐杖戳地的闷响，“笃、笃”两声，像敲在湿泥里，带着老人才有的滞重。

“吱呀”一声，门轴磨出刺耳的响，先探出来的是颗裹着灰布头巾的脑袋，额前的碎发沾在皱纹堆里，是王老矿。老矿工的眼睛半眯着，扫过罗四海身后的人时，喉结先滚了滚——陈书景穿件洗得发白的长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上块旧怀表；沈沛君的军靴踩在泥水里，枪套的扣子没扣，指腹还搭在枪柄上；最显眼的是陈书景身边那年轻人，怀里抱着个乌木盒，铜扣在雨雾里闪着冷光，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

“罗舵主？”王老矿的声音哑得像被矿洞里的风磨过，枣木拐杖往青石板上蹭了蹭，底端露出圈深褐印子——那是灵能黑石沁了半年才有的痕迹，“这雨天来，是为后山那矿洞的事？”他没等罗四海答，目光就钉在乌木盒上，“这位是？”

“小周，我助手。”陈书景抬手按了按小周的肩膀，阻止他往前递器械的动作——乌木盒里的声波仪裹着诊所带来的绒布，昨晚调试到后半夜，表盘上还沾着点松香，“上次您说矿洞里有‘青石板刻字’，我们得再去确认，那可能和李军长的运货通道有关。”

“李军长？”这三个字像块冰砸进王老矿心里，他猛地往后缩了缩，枣木拐杖往地上顿了顿，溅起的泥点沾在裤脚的补丁上，“那地方邪性！上次我躲赵三的人钻进去，看见木笼上裹着霜——六月天呐，霜凝在木头上不化，摸上去像冰碴子，那不是闹鬼是什么？”

“是灵能。”沈沛君的声音比雨丝还冷，她从口袋里摸出块巴掌大的黑石，石面在雨里泛着暗纹，正是上次王老矿交来的那块，“您这石头遇灵能会发热，矿洞里的霜，是灵能和空气凝出来的。李军长的人，就是靠这法子藏东西，不让人发现。”

王老矿的嘴唇颤了颤，突然往门后喊了声“小石头”，里屋立刻跑出来个穿补丁衣裳的孩子，裤脚卷到膝盖，露出沾着泥的小腿。小石头攥着王老矿的衣角，眼神怯生生的，却在看见小周时，突然往前凑了半步，小手紧紧攥住小周的袖口——那袖口还带着乌木盒的凉意，孩子的指尖却透着点热。

“怎么了？”小周蹲下身，声音放软——他平时抱惯了冰冷的器械，对着这么小的孩子，倒有些手足无措，指尖甚至不敢碰孩子的头发，“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小石头的头点得像捣蒜，另一只手从兜里摸出块发霉的糕，递到小周面前，声音细得像蚊子叫：“有个道士，穿蓝布袍，袍子下摆缝着红线，手里拿的剑是木头的……他往矿洞里走，还摸了那块刻‘李’字的石头。”他顿了顿，突然往小周怀里缩了缩，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右眼角，“他脸上有疤，月牙形的，像……像娘缝衣服的针划的。”

陈书景的眼神瞬间沉了下去，他抬手摸了摸怀表——表盖里夹着张母亲的旧照片，指尖碰到冰凉的金属时，才压下心头的急：“是惑心派的人。刘从云的下属里，有个脸上带月牙疤的道士，上次在我诊所窗外窥伺的，就是他。”

罗四海摸出腰间的短刀，刀身在雨里泛着寒光，他在掌心拍了拍，声音带着江湖人的爽利：“好啊，送上门的线索！老矿头，您带个路，只要找到密道，我洪帮义字堂欠您个人情——以后赵三的人再敢找您麻烦，我让阿七阿八跟着您，看谁敢动您一根手指头！”

王老矿盯着那把短刀看了半晌，终于咬了咬牙，把枣木拐杖扛到肩上——拐杖头的灵能黑石蹭过衣襟，留下道浅褐印子：“走！但我只带你们到洞口，里面的路绕得很，我上次是摸黑钻的，记不清了。”他又摸了摸小石头的头，指腹擦过孩子脸上的泥，“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回，回来给你买糖。”

“我也去！”小石头突然拽住王老矿的裤脚，眼睛里满是执拗，“我能认出道士的脚印，他的鞋上沾着矿洞里的红土！”罗四海看着孩子攥得发白的指节，又看了看陈书景，终于松了口：“行，跟紧小周，别乱跑。”

小周把乌木盒抱得更紧了些，对陈书景低声说：“陈医生，声波仪我昨晚调试好了，灵能波动超过阈值就会亮红灯，最大档能压制十分钟。”陈书景点点头，从长衫内袋里摸出个红木小盒——盒面刻着朵白梅，是他母亲的遗物，里面装着三张载玻片，边缘还沾着点上次化验剩下的试剂：“我带了干净的载玻片，矿洞里要是有霜或者黏液，能立刻取样，回去就能在诊所的显微镜下看。”

沈沛君已经往巷口走了，军靴踩在泥水里发出“咯吱”的响，像碾着碎冰：“我让阿七阿八在矿洞外围布控了，阿七带了全套撬锁工具，遇到封死的通道让他来；阿八扛了长矛，能守着后路，防止惑心派的人跑。”

一行五人踩着雨往后山走，山路泥泞得能陷进半只鞋。王老矿的枣木拐杖每次戳地，都会在泥里留下个深印，拐杖头的黑石偶尔碰到石头，会发出“嗒”的轻响。小周跟在陈书景身边，时不时要扶一把差点滑倒的小石头——孩子的鞋太破，鞋底磨穿了，泥水灌进去，却攥着小周的衣角不肯松手，眼睛一直盯着前方的山壁。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王老矿突然停住脚，往额前抹了把雨水，指着前面一片被藤蔓遮住的山壁：“就是那儿！洞口被藤蔓盖着，上次我是扒开藤蔓钻进去的，里面黑得很，得拿灯照。”

罗四海从背包里摸出四盏马灯，灯芯裹着棉线，点亮时冒出点黑烟：“阿七阿八已经在周围藏好了，我们进去后，灯别灭——灵能怕光，灯一灭，里面的霜可能会更重。”他率先走上前，短刀的刀刃割开藤蔓时，溅起的露水打在脸上，凉得像冰。山壁上立刻露出个半人高的洞口，一股寒气顺着洞口飘出来，带着股铁锈味，还混着点淡淡的霉味，像埋在地下的旧铁。

陈书景让小周打开声波仪，仪器的屏幕亮起来，淡绿色的波纹在上面轻轻跳着：“目前没灵能波动，进去后小心脚下，别踩空。”他弯腰钻进洞口，马灯的光扫过洞壁时，立刻照出块青石板——石板嵌在山壁里，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李”字，笔画边缘还沾着点白霜，像刚凝上去没多久。

“就是这块！”王老矿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指着青石板旁边的一道裂缝，裂缝里塞着些碎土，“上次我看见赵三的人从这儿进去，他们用撬棍把石板撬开，里面有台阶，往下走的。”

沈沛君掏出枪，子弹上膛的声音在洞里格外清晰，像敲在石板上：“小周，用声波仪扫一下裂缝。”小周立刻把仪器凑过去，屏幕上的绿色波纹突然跳了跳，红灯闪了一下——微弱的灵能波动，从裂缝里传出来，像细弱的电流。

“有东西在里面。”陈书景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青石板上的“李”字，立刻沾了点白色的粉末，他放在鼻尖闻了闻，没有味道，“是霜，刚才在外面没注意，石板上凝着霜，和王老矿说的一样。”他从红木盒里拿出张载玻片，用镊子把粉末刮上去，“回去化验一下，就能知道是不是和上次尸体样本里的微生物有关。”

罗四海试着推了推青石板，石板纹丝不动，边缘嵌得严丝合缝：“阿七！”他朝着洞口喊了一声，很快就听见脚步声传进来，阿七钻进来时，左脸颊的刀疤在马灯光下格外显眼——那刀疤从眼角划到下颌，是早年跟人抢码头时留下的，“舵主，是要撬这个石板？”

“对，小心点，别弄出太大动静，免得惊动里面的人。”罗四海往旁边让了让，阿七立刻蹲下身，从工具箱里掏出根铁撬棍，撬棍的顶端磨得发亮。他把撬棍卡在青石板的裂缝里，肩膀顶上去，“嘿”地一声使劲，胳膊上的肌肉绷紧，像块硬铁。石板“轰隆”一声往旁边移了半尺，露出个能容一人通过的台阶，台阶上还沾着点红土，是矿洞里特有的土色。

台阶往下延伸，黑得看不见底，寒气更重了，连马灯的光都像是被冻住，只能照到前面两三步的地方。小周的声波仪红灯又闪了闪，这次的波动比刚才更明显，屏幕上的波纹跳得更急：“陈医生，灵能在往下走，应该是条运货的通道，里面可能有东西。”

沈沛君打头，马灯的光扫过台阶两侧的墙壁，突然停住——墙上有几道新鲜的划痕，像是被什么硬物刮过，还有几滴深色的印记，在灯光下泛着暗红，像没干的血。她蹲下身，指尖碰了碰印记，立刻沾了点黏腻的东西：“是血。”

陈书景走过去，从怀里摸出块干净的纱布，蘸了点印记，放在鼻尖闻了闻——没有铁锈味，反而带着点淡淡的腥气：“没干透，应该是今天留下的。惑心派的人，可能刚走没多久，说不定还在通道里。”

小石头突然拽了拽小周的衣角，小手指着台阶下方，声音里带着点怕：“我听见声音了，像……像木头轮子滚在石板上的声音，咕噜咕噜的。”

罗四海把短刀握得更紧了，刀身在手里转了个圈：“走，下去看看。”他扶着墙，一步步往下走，马灯的光随着脚步晃悠，渐渐照出下方的景象——那是条宽约两丈的通道，地面铺着青石板，石板上有两道深深的辙印，是木头轮子压出来的，辙印里还沾着点红土，和台阶上的一样。

通道的尽头有个岔口，左边的岔口飘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香灰烧过的味道；右边则黑漆漆的，看不见底，只能听见风从里面吹出来的“呜呜”声。小周的声波仪在岔口处突然“嘀嘀”响起来，红灯连闪，屏幕上的波纹几乎要跳出边框：“灵能在左边！浓度比刚才高很多！”

“左边走。”沈沛君率先往左拐，刚走了两步，突然抬手示意众人停下——岔口的墙壁上，挂着件蓝布袍，袍子的下摆缝着一道红线，线已经有些褪色，还沾着点矿洞的红土。袍子的领口处，别着张黄符纸，边角已经卷了。

“人没走远。”罗四海的声音压得很低，他伸手把黄符纸摘下来，符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号，用朱砂画的，有些地方已经晕开，“是惑心派的献祭符，上次在城西荒宅的尸体口袋里见过，一模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