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探索与“天堂”
陈礼身上的绒毛变得浓密了些，像披上了一层暖和的灰褐色小毯子。
他的眼睛也渐渐能看清更多东西，虽然世界依然像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但轮廓已然分明。
每一次醒来，那短暂人类记忆带来的错位感都会率先袭来。
“我的手呢？”
他迷迷糊糊地想伸出“手”去揉眼睛，抬起来的却是一只粉嫩嫩、肉乎乎的小爪子。
他试图惊叹，喉咙里滚出的却是一串细弱的“吱吱”声。
他趴在巢箱的入口，像个小小的守望者，观察着这个奇异的世界。
不远处，那个方方正正、永远堆得满满当当的褐色方块，散发着永不枯竭的甜香。
“永不关门的自助餐厅……”
他脑子里冒出这样一个词。
旁边，一道银亮的细线里，清冽的水滴答滴答，汇入下方亮晶晶的小碗里，仿佛一个会自己出水的魔法泉眼。
“这到底是哪个超级大富豪建的宠物乐园？”
他困惑地用爪子挠了挠脸，这个动作现在做起来倒是很自然了。
好奇心，这种属于人类的最宝贵的特质，开始在他心里痒痒地爬动。
他小心翼翼地迈出巢箱，粉嫩的脚掌接触到冰凉光滑的地面，让他微微打了个哆嗦。
他开始了他伟大的探险。
探险的范围起初只限于巢箱周围。
他跌跌撞撞地爬行，迎面撞上了一只同样毛茸茸、但比他壮实一圈的幼鼠。
那小家伙正抱着一小块不知从哪儿叼来的食物碎屑，啃得忘乎所以。
“吱！（你好？）”
陈礼尝试着发出友好的讯号，用他的人类思维模拟着社交开场白。
那只壮幼鼠停下啃噬，抬起圆滚滚的脑袋，小眼睛警惕地瞥了陈礼一眼，随即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吱呜！”，
听起来更像是在说“别抢我的！”，然后迅速转过身，用圆滚滚的屁股对着陈礼，把食物护得更紧了。
陈礼愣了一下，心里有点好笑又有点失落。
“好吧，看来这里的社交礼仪不包括分享和寒暄。”
但他很快发现，这个世界虽大，规则却很简单。
最重要的规则，是关于“房子”的。
那些倒扣着的、色彩鲜艳的“大蘑菇”（巢箱）是每个人都想要的宝贝。
他亲眼目睹了一场“房产争夺战”。
一只他暗自取名为“大胡子”的雄鼠，体格格外强壮，胡须都透着威严，正试图抢占一个位置更好、更宽敞的巢箱。
原主鼠是一只稍显老态的雄鼠，正发出威吓性的“嘶嘶”声，试图保卫自己的家。
“大胡子”显得极不耐烦，它没有过多吼叫，而是猛地人立起来，用粗壮的前爪狠狠推搡了老雄鼠一下。
老雄鼠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大胡子”趁机迅速钻入巢箱，在里面转了一圈，留下自己的气味，然后趾高气昂地守在门口，胡须翕动，仿佛在宣布：
“这里，归我了！”
老雄鼠挣扎着爬起来，似乎自知不敌，最终耷拉着脑袋，灰溜溜地挤进了旁边一个更小更破的巢箱里。
“呵，”陈礼在心里嘀咕，用一种他从前在新闻里看房产报道时的语气，
“鼠群的顶层豪宅，强取豪夺。看来不管到哪里，好地段都是稀缺资源，而且规则……很原始。”
这让他莫名想起了人类世界里激烈的竞争。
他的探险很快又有了新发现。
在一次靠近“中央广场”（食物块和水源所在地）的途中，他目睹了一场小小的“求爱戏剧”。
还是那只“大胡子”雄鼠，拦住了一只正低头喝水的、毛发格外柔顺亮泽的雌鼠（陈礼心里叫她“绒花”）。
“大胡子”围着她转圈，发出一种急促而讨好的“唧唧吱吱”声，时不时用鼻子轻轻蹭蹭对方的脖颈，显得异常殷勤。
“绒花”似乎并不反感，偶尔停下来，也用鼻子回碰一下对方。
就在这时，另一只稍显年轻的雄鼠（“愣头青”）似乎也想凑过来示好。
它刚靠近，“大胡子”立刻停止了讨好，猛地转过身，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的“呜呜”声，龇出牙齿，整个身体绷紧，像一颗随时要发射的炮弹。
“愣头青”被这突如其来的敌意吓住了，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讪讪地退开了，跑去啃食物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大胡子”满意地转回身，继续它对“绒花”的追求。
不一会儿，它就成功地领着“绒花”，走向了他那刚抢来的、宽敞的“蘑菇豪宅”。
“一夫多妻？还是说……只是单纯的强者通吃？”
陈礼缩在一个角落里，像个小小的社会学家一样观察着，
“示好、竞争、威胁、占有……这套流程看起来居然有点眼熟。
只不过这里更直白，不看钞票和头衔，直接看肌肉和块头，以及……胆子。”
他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苦涩的幽默感想着。
他仿佛看到了鼠群社会那模糊但坚硬的雏形，
一套基于力量、勇气和占领的、简单粗暴的规则，正在这个“天堂”里悄然运行。
这一切都让他感到一种深深的诡异。
这个天堂，太安静，太有序，也太……本能了。
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早已为所有居民写好了名为“生存与繁衍”的剧本，
而它们，
只是按部就班演出的演员，偶尔为了更好的“道具”（巢箱、配偶）而发生些小冲突。
他望着那无尽的食物山和永恒的泉水，
又看了看为了一点碎屑护食的幼鼠、为了一个巢箱争斗的成年鼠、为了求偶展示力量的雄鼠……
一种强烈的割裂感涌上心头。
丰富的物资并未带来和谐，只是让最原始的欲望和规则更加清晰地暴露出来。
一丝寒意悄然爬上脊背，让他柔软的绒毛微微竖起。
这个完美世界的光滑表面下，似乎隐藏着他无法看透的、深不见底的阴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