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御膳房帮忙的差事不是天天有。大多数时候，张小鱼还是在杂役房干着那些重复、劳累且毫无技术含量的活。
这日，王管事又阴沉着脸分配任务。
“你，你，还有你，小栗子！”他手指点过，“去，把西边废苑那些荒草给清了！内务府说了，那儿都快成野狐窝了，像什么话！”
废苑？张小鱼心里嘀咕，那不就是冷宫附近吗？听说那地方晦气得很，平时根本没人愿意去。
但王管事的命令不容置疑。张小鱼和另外两个小太监领了工具，垂头丧气地往西边废苑走去。
越往西走，越是荒凉。宫墙斑驳，杂草丛生，路上的石板缝里都长满了青苔，一片死寂，与皇宫其他地方的繁华形成鲜明对比。风吹过破旧的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更添几分阴森。
同来的两个小太监吓得缩头缩脑，嘴里念念有词，大概是求各路神仙保佑。
张小鱼心里也有点发毛，但更多的是好奇。冷宫，这可是宫廷剧里的高频词汇，没想到自己还真能亲眼见到。
他们清理的废苑就在公认的冷宫区域旁边，院子里荒草长得比人还高，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和废弃的杂物。
干活间隙，张小鱼借口解手，偷偷往更深处溜达了几步。他想看看传说中的冷宫到底是什么样子。
穿过一道月亮门，眼前的院落更加破败。几间宫室的门窗都歪斜着，蛛网遍布。院子里有一口枯井，井沿上布满青苔。
忽然，他听到一阵极轻微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张小鱼吓了一跳，屏住呼吸，循声望去。只见枯井后面，一个穿着破旧宫装的瘦弱身影正蹲在地上，肩膀一耸一耸地哭着。
那身影看着有几分眼熟。
张小鱼小心翼翼地靠近几步，待看清那人侧脸时，不禁愣住了——竟然是那天他在宫道上遇到的、因为打碎玉簪被罚跪的绿衣小宫女！
只是她此刻穿的已不是那身淡绿宫装，而是一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衣，脸色也更加苍白憔悴。
“是…是你？”张小鱼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那宫女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猛一哆嗦，像受惊的小鹿般抬起头。当她看到是张小鱼时，也明显愣了一下，泪珠还挂在睫毛上。
“是…是你？那个送…送糕饼的公公？”她认出了张小鱼，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被巨大的恐惧淹没，“你…你怎么会来这里？快走！要是被管事的嬷嬷看见你和我说话，你会被打死的！”
她的声音急切而微弱，带着哭腔。
张小鱼看她吓成这样，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看了看四周，确认没人，才压低声音问：“你别怕，我就路过。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还哭得这么伤心？那个嬷嬷又罚你了？”
那宫女咬着嘴唇，眼泪又掉了下来，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似乎有难言之隐。
张小鱼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今天早上偷偷藏起来的半块馍馍——这是他跟着御膳房的人混饭后学会的习惯，总是想办法省下点口粮以备不时之需。
“喏，先吃点东西吧。哭坏了身子更不值当。”他把馍馍递过去。
宫女看着那半块干硬的馍馍，眼神复杂，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了过去，低声道：“谢谢公公…您…您真是个好人…”
“我叫小栗子，杂役房的。”张小鱼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你呢？怎么称呼？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宫女小口啃着馍馍，或许是饥饿，或许是张小鱼的善意让她稍微放松了警惕，她断断续续地低声说道：“我叫…叫青禾…是…是以前在钟粹宫当差的…因为打碎了娘娘心爱的玉簪，被…被罚到这里伺候…”她声音哽咽，似乎说不下去。
“伺候？伺候谁？”张小鱼追问。在这冷宫废院里，还能伺候谁？
青禾抬起泪眼，恐惧地看了一眼不远处最破败的一间宫室，声音压得更低：“是…是以前的一位贵人…犯了事，被关在这里很久了…她…她有时候…”青禾的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有时候不太清醒…很吓人…今天又发病了，砸了东西，还抓伤了我…”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臂，袖口下似乎有伤痕。
张小鱼听得心里发沉。原来冷宫里真的关着人，而且精神状态还不稳定。让青禾这样一个小姑娘来伺候，简直是折磨。
“就没有别人管吗？”他忍不住问。
青禾苦涩地摇摇头：“这里…没人会来的…自生自灭…”她突然抓住张小鱼的袖子，急切地说：“小栗子公公，你快走吧！真的求你了！要是被人看见你和我在一起，你也会倒大霉的！我是罪奴，你是干净身子，不能沾惹我的晦气！”
张小鱼看着青禾苍白惊恐的脸，和她身上那破旧的衣物，心里很不是滋味。在这吃人的皇宫里，像他们这样的底层人，命运就如同草芥。
他还想再问些什么，远处传来了同来干活的小太监的呼喊声：“小栗子！小栗子！你掉茅坑里啦？快回来！王管事要是知道我们乱跑就完了！”
张小鱼没办法，只好对青禾说：“我得走了。你…你自己小心点。要是…要是还能有机会，我…我再给你带点吃的来。”
青禾感激地看着他，用力点了点头，又赶紧催促他：“快走！快走！”
张小鱼转身快步离开，心情却格外沉重。青禾的遭遇，像一面镜子，照出了这皇宫华丽外表下的残酷和冰冷。
回到清理荒草的队伍，同来的小太监抱怨道：“你跑哪去了？这地方邪门得很，别乱跑！”
张小鱼含糊地应付过去，埋头干活，脑子里却总是浮现青禾那惊恐含泪的眼睛。
一下午的活终于干完。回去的路上，经过御膳房附近的一条岔路时，张小鱼看到几个小太监正抬着一桶似乎是馊了的饭菜，往宫外方向走。
他心里一动，假装系鞋带落后几步，小声问抬桶的一个面相憨厚的小太监：“这位师兄，这…这是要抬去哪啊？”
那小太监看了他一眼，认得是昨天来帮忙挺机灵的那个杂役房的，便低声道：“哦，这些都是各宫撤下来的剩菜残羹，不能用了，抬出宫去处理掉。”
张小鱼看着那桶虽然馊了但依稀能看出原本模样的饭菜（有些甚至还有几乎没动过的点心），又想起冷宫里那个啃着干馍馍的青禾，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但他不敢多说，只是赔笑着点点头，快步跟上了队伍。
晚上，他躺在通铺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御膳房浪费的食物，冷宫里挨饿受怕的青禾…这巨大的反差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或许…或许他可以做点什么？风险很大，但…
他想起青禾那双充满恐惧和祈求的眼睛，又想起自己莫名其妙穿越到这里，举目无亲、如履薄冰的处境。
同是天涯沦落人。
一个大胆的，甚至有些疯狂的计划，开始在他脑海里慢慢成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