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房的孙管事是个精干的中年太监,面容严肃,眼神里透着常年管理厨房事务特有的利落和审视。他带着张小鱼——现在在御膳房的名册上依旧叫“小栗子”——熟悉环境,语速快得像炒豆子。
“咱们御膳房分白案、红案、点心局、饭局、包哈局(专做烤烙)、酒醋局…各司其职,规矩大过天!”孙管事一边走一边说,“你新来的,先从最基本的做起。看到那边没有?洗菜、削皮、剁肉、烧火…哪儿缺人你就去哪儿搭把手!眼睛放亮,手脚麻利,少说话多做事!”
张小鱼连连点头,眼睛却不够用似的打量着四周。这里规模远比杂役房宏大,几十口大小灶台同时开火,蒸汽弥漫,各种食材的香气、调料的味道、烟火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而令人食欲大动的氛围。太监、厨役、杂工们穿梭忙碌,吆喝声、切菜声、炒菜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不绝于耳,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与杂役房的死气沉沉相比,这里充满了活力和…油水。张小鱼甚至看到有负责尝菜的小太监,偷偷将一小块剔骨肉飞快地塞进嘴里。
孙管事将他带到一处专门负责初加工食材的大水槽旁,对着一个正在费力刮鱼鳞的老太监喊道:“钱老头!给你派个新人,小栗子!带着他点!”
那姓钱的老太监抬起头,眯着眼打量了一下张小鱼,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孙管事又交代了几句便匆匆离开。
钱老头扔给张小鱼一把破旧的小刀和一个木盆,瓮声瓮气地说:“新来的?喏,把这盆土豆皮削了,要薄,不能带肉,削坏的自己吃了别浪费。”
张小鱼看着那满满一盆还沾着泥的土豆,心里苦笑:得,还是从最基础的做起。但他立刻打起精神,应道:“哎,好嘞,钱师傅您瞧好吧!”
他拿起土豆和小刀,熟练地削了起来。送外卖前他也在餐馆后厨打过零工,削土豆皮是基本功。他动作飞快,土豆皮削得又薄又均匀,很快就削好了一个。
钱老头本来没在意,瞥了一眼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哟?小子,手挺巧啊?以前干过?”
张小鱼嘿嘿一笑:“回师傅话,在家乡饭馆帮过几天忙,瞎琢磨的。”
钱老头嗯了一声,没再多问,但脸色好看了些。
然而,御膳房也并非一片和谐。这里等级森严,竞争激烈。张小鱼很快就感受到了暗流涌动。
休息吃饭时,他领到了自己的份例——两个白面馒头,一碗能看到油花的菜汤,甚至还有几片薄薄的酱肉!这待遇比杂役房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他正蹲在角落吃得香,几个同样穿着低等厨役服的小太监围了过来,为首的一个吊梢眼,斜睨着他:“喂,新来的?叫小栗子是吧?听说你原来是杂役房的?走了什么狗屎运,被胡公公捞到这儿来了?”
张小鱼放下馒头,赔着笑道:“几位师兄好。是胡公公仁慈,给小的一个机会。”
那吊梢眼嗤笑一声:“杂役房出来的,能有什么好手艺?别是来混饭吃的吧?我告诉你,御膳房可不比杂役房,没真本事,迟早滚蛋!”
旁边另一个小太监帮腔:“就是!看你那瘦猴样,能抡得动大勺吗?别把咱们御膳房的脸丢了!”
张小鱼心里明白,这是下马威,排挤新人到哪里都一样。他不想惹事,继续赔笑:“师兄们说的是,小的一定好好学,不敢给御膳房丢人。”
那吊梢眼见他态度恭顺,似乎觉得无趣,又讥讽了几句,才带着人晃晃悠悠地走了。
钱老头在一旁冷眼旁观,等那几人走了,才低声对张小鱼说:“别理他们,那几个是李师傅的徒弟,仗着师傅是红案一把手,横行惯了。你干好你自己的活就行。”
张小鱼感激地点点头:“谢谢钱师傅提点。”
他暗自记下了,御膳房也有派系,红案的李师傅似乎势力不小。
下午,他被派去给点心局送一筐筛选好的红豆。点心局里香气更甜腻,几个太监正在忙碌地揉面、调馅、刻花。
张小鱼放下筐,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到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带着怒气骂道:“废物!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这豆沙炒老了!一股焦苦味!怎么给主子用?”
他抬头一看,竟是那天他帮忙补救过红豆沙的那位点心师傅,正在训斥一个小徒弟。那小徒弟手里端着一锅显然火候过头的豆沙,吓得脸色发白。
那点心师傅一转头,也看到了张小鱼,愣了一下,脸上的怒意稍缓,甚至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张小鱼赶紧躬身行礼,没敢多话,退了出去。
看来,御膳房里,也不全是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