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匹浸了墨的绸,从宫檐一直垂到御沟。
风掠过,绸面起皱,灯球的光斑便在墙上游走,忽大忽小。
张小鱼贴着墙根站定,石青短褂被汗溻在后背,像第二层皮。
他抬头,火把的节奏依旧是三息一亮,三息一暗。
数到第三遍,他脚尖点地,身子窜上墙头,瓦片一声轻响,被夜吞没。
墙外,灰驴打了个响鼻。
来福攥紧缰绳,手心全是汗:“祖宗,再晚一步,巡夜的狗就撒过来了。”
张小鱼翻身落进车辕,食盒横搁膝上,盒里空无一物,只垫着两枚腰牌。
驴蹄踏在石板上,哒哒,哒哒。
声音被夜雾裹住,传不出三丈。
东市直的牌楼在雾里浮出,像一张褪色的老照片。
幌子被风掀起,啪一声,又落下。
琥珀糖坊的灯还亮着。
白掌柜倚门,手里转着两颗核桃,壳碰壳,咔啦咔啦。
张小鱼掏出那半块糖,往灯下一递。
光透过去,糖内气泡像冻结的星子。
“两百斤,寅时前。”
“价呢?”
“市价加一成。”
“成交。”
没有多余的寒暄,两枚指印按在契纸上,像两枚暗红的印章。
永裕当铺的朝奉在打盹。
算盘珠子突然哗啦一声,自己跳了两格。
张小鱼把南珠排在柜台上,珠子滚过乌木,留下淡粉的光痕。
“死当。”
朝奉抬眼,目光像秤砣,一落,定了价:一百二十两。
银锭入袋,沉甸甸,撞得腰带叮当。
铁匠铺的火星溅到夜空,又熄灭。
张小鱼买了一把三寸小匕,竹鞘,刀身薄如柳叶。
铁匠问他刻什么字,他笑:“刻一条鱼,要小,要游得快。”
刀尖落在鞘上,只三两下,一条线状的鲤鱼便跃然而出。
回程,雾更浓。
驴蹄声被湿气压低,像闷鼓。
西角门外,四喜已攀上墙头,伸手来接食盒。
盒里此刻多了一张真正的通关小票,墨迹未干,火漆犹软。
火把转过弯,两人伏在瓦脊,心跳声大得仿佛能震落瓦当。
火把远去,他们顺着排水沟滑下,落地时惊起几只夜鸦。
乌鸦扑棱棱掠过宫檐,翅膀拍碎了一角月光。
小院灶火未熄。
春桃守着一锅陈皮山楂水,酸香漫过门槛,把夜撕开一道口子。
张小鱼把银票、小票、匕首一并摆在案上,像摊开一副刚打完的牌。
牌面朝上,一张不缺,只等天亮,翻最后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