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初鼓声未绝,御膳房后的窄巷浮着一层薄青雾气。
张小鱼把灶膛里最后一粒火星压进灰里,火星“嗤”地一声,像熄灯号。
案上,两本账簿并排放着,黄绫包角,红绦系结,一枚铜牌在灯下闪出“御膳”二字,冷得像新磨的刀锋。
院门“吱呀”一声开,春桃探进半个身子,鬓边沾着晨露。
“西水门刚传来的话,糖车已进皇库,白掌柜亲自押的。”
张小鱼点头,把袖口往下抻,盖住那柄三寸小匕的轮廓。
刀鞘贴腕,竹片温润,像一条潜伏的鱼。
驴车停在巷口,灰驴低头啃一块昨夜剩下的桂花糕。
来福勒住缰绳,手心一层汗,缰绳被攥得发潮。
张小鱼把食盒递上去,盒里只一碗桂花羹,表面琥珀糖壳完整,没一丝裂纹。
“御膳房试味,慎重点好。”
声音轻,却带着不容讨价还价的尾音。
宫道狭长,晨光从琉璃瓦缝漏下来,像碎金撒在青石上。
巡逻侍卫的靴子踏过,铁甲碰铁甲,叮当作响。
张小鱼走在最前,石青短褂下摆随步伐荡起小浪,腰牌在侧,牌绳勒进衣褶,像一条暗绳牵住所有目光。
四喜落后半步,怀里抱着账簿,黄绫角被晨风吹得微微鼓起,像一面不敢张扬的小旗。
内务府后庑房外,两只石狮张着嘴,嘴里的石球却被岁月磨得发亮。
赵管事已立在阶上,袖口露出一截银链,链尾坠着内务府副铜章。
他抬眼,目光先落在张小鱼袖口,再落在四喜怀里的黄绫包。
“辰时正,一分不差。”
声音不高,却让檐下的麻雀扑棱飞散。
张小鱼躬身,双手奉上账簿。
赵管事指尖挑开红绦,第一页便是一行小楷:
【西域琥珀糖二百斤,通关票、税印、火漆封俱全,银货两讫。】
再往下,盈余银两、绣帕折价、金锞子打赏,一条条列得比御膳房的食材单还细。
赵管事翻到最后一页,指尖一顿——那里贴着一片指甲大的琥珀糖纸,金黄透明,像凝固的晨曦。
他抬眼,第一次露出极浅的笑纹:“倒会做人。”
张小鱼垂眸,声音稳得像秤砣:“太后千秋宴在即,奴才不敢怠慢。”
赵管事没接话,只抬手,小太监捧上一只朱漆托盘。
托盘里,一方小小的象牙牌,牌面刻着“御膳房副使”五个篆字,边缘包金,在晨光里闪得人眼花。
“从今日起,你掌甜品局,三日后的千秋宴,若有半分差池——”
话尾收得利落,像刀切豆腐,却留下足够让人后背发凉的空白。
张小鱼双手接过象牙牌,指尖触到金边,微凉。
他抬头,正对上赵管事的视线,两双眼睛在晨光里短暂交锋,一触即分。
“奴才遵命。”
声音不高,却像一粒石子投进深井,回声悠长。
赵管事转身,银链在晨光里划出一道冷弧。
张小鱼后退三步,才直起身。
四喜悄悄吐出一口长气,怀里的黄绫包已被晨风吹得半干。
阶下,阳光越拉越长,把两人的影子投在石狮脚下,影子一点点缩短,像收网的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