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破,御膳房檐角滴下一串夜雨,叮叮当当敲在石阶,像给新升的火点节奏。
张小鱼踩着水声进门,袖口还沾着晨雾,手里却托着一只朱漆托盘——托盘中央,一方象牙腰牌端端正正,篆文“御膳房副使”五个字被初阳一照,刺得人眯眼。
案板前,老钱头正揉面,听见脚步抬头,面粉扑簌落在胡子上,像一夜白头。
他盯着那牌,两秒后才咧嘴:“小栗子,你这可一步登天了?”
张小鱼把腰牌往案上一扣,声响脆亮:“登的是梯子,不是天。老规矩,先尝后做。”
话音落,他已卷起袖子,灶膛里松柴“啪”地炸开。
铁锅倾油,油温三成热,下桂花糖浆,气泡细密如碎银;再入牛乳、陈皮末,勺背轻推,香气顺着锅沿爬墙,钻进每个人的鼻孔,像无形的钩子。
张大师傅远远探头,鼻子先到场,眼睛后到,最后才是身子。
他看着锅里翻滚的琥珀色液体,喉结滚动:“这味儿……比御酒坊的蜜酿还勾人。”
张小鱼笑而不答,只抬手示意四喜递上模具——一排小巧的玉兔,每只不过拇指大,却是整只千秋宴的“彩头”。
糖浆注入模具,冷水一激,“咔啦”脆响,玉兔脱壳,通体晶莹,尾巴上还挂着一滴未凝的糖珠,颤巍巍,像随时会掉进人心里。
春桃端来描金漆盘,玉安排成一圈,中间空出一朵牡丹位,张小鱼把最大的那只“月宫兔”放在花心,转身冲众人挑眉:“今日起,甜品局开张,先试菜,后定价。”
一句话,像热油里泼冷水,御膳房后的小院瞬间活了。
小顺子负责记账,毛笔舔墨,在素笺上写下第一行:桂花玉兔一百只,试吃反馈——张大师傅:入口即化,甜而不腻,可入御宴。
老钱头尝了一只,又尝一只,第三只刚捏到指尖,被张小鱼拿勺背敲腕:“一人三只,多了记账。”
老钱头嘿嘿笑,胡子抖落面粉:“记我账上,回头从我月例扣。”
消息比糖香跑得更快。
不到巳时,永和宫的春莺便踩着碎步来了,帕子掩口,眼睛却亮:“我家小主问,可有新样?”
张小鱼早备好一只锦盒,盒里三只玉兔,另添一枚玫瑰莲蓉酥,粉面桃心,像小姑娘的胭脂梦。
春莺捧着盒子一路小跑,裙角扫过青砖,带起一阵风,风里有糖香,也有即将起势的传言。
午后,景阳宫的小太监来了,手里攥着一张粉色笺:“主子说,若能在明日午后先送十只玉兔试口,另赏银锞子一对。”
张小鱼把笺纸往账本里一夹,笔尖一点,十只变二十只:“回话,另赠玫瑰露一壶,权当谢礼。”
春桃在旁看得直咂舌:“栗子哥,你这是把‘试吃’做成‘预售’了。”
未时,御膳房正堂。
张大师傅难得放下架子,亲自带张小鱼去见内务府副总管李公公。
李公公正倚栏喂鹦鹉,见两人来,指尖一弹,鹦鹉扑棱飞走,留下半粒松子。
张小鱼双手奉上两只玉兔,一只纯白,一只掺了抹茶粉,碧绿如春水。
李公公各咬一口,眉梢微挑:“甜得巧,不腻口。太后千秋宴若添此物,可添彩头。”
张小鱼适时躬身:“奴才已备下三百套,只待总管示下。”
李公公捻着松子壳,沉吟片刻:“三百套太多,一百八十套,另加一套‘百兔朝牡丹’,要一人高,供宴前赏。”
张小鱼心里飞快盘算,面上却恭敬:“三日后酉时前,送至慈宁宫后殿。”
李公公点头,指尖一松,松子壳落地,像给交易按下确认键。
张小鱼退出正堂,阳光照在脸上,鼻尖一层细汗,却掩不住眼里的光。
回到小院,众人已候多时。
张小鱼把新订单往案上一拍:“一百八十只玉兔,一只一人高牡丹,限三日夜。”
空气瞬间凝固,随即炸开锅。
老钱头撸起袖子:“我管面胚,通宵不睡也给你赶出来!”
春桃拍胸脯:“玫瑰、桂花、薄荷,我全包,保证颜色鲜活!”
四喜已掏出路线图:“原料我连夜拉,西水门、东市直、御库,一条线跑穿!”
张小鱼抬手,压下嘈杂,声音不高却透着力:“分组、计时、质检,一条不能错。今夜起,小院灯火不灭,谁撑不住,就喝我炖的陈皮山楂水提神!”
一句话,像给众人打了鸡血,又像给即将开始的硬仗吹了号角。
灶膛里,松柴重新燃起,火苗舔上锅底,映得每张脸通红。
张小鱼站在火光前,象牙腰牌在腰间轻轻摇晃,像一面小小的旗,旗上写着两个字——甜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