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外的日影斜斜切进回廊，像一把薄刃，把金砖地劈成明暗两半。
张小鱼踩着光缝走，靴底每一次落地都极轻，仿佛怕惊动尘埃。
鎏金小匣抱在怀里，十枚“千秋”金锞子随着步伐轻轻撞，叮，叮，像一串被掐紧的铃铛。
转角处，赵管事倚栏而立，银链在指尖绕成圈，链尾铜章晃出一星冷光。
“小副使，”他声音压得极低，却恰好让风把字送进张小鱼耳里，“太后赏得风光，可别闪了腰。”
张小鱼停步，躬身，脊背弯出恰到好处的弧度：“公公提点，奴才记心。”
赵管事抬手，指尖在他袖口一拂，一粒桂花糖碎屑无声落地，像被拆穿的暗号。
申时，内务府后庑房。
窗棂透进的斜阳把案桌劈成两半，一半是亮，一半是暗。
赵管事坐在亮处，指尖敲着一只空茶盏，盏底一圈水渍，像未干的泪。
张小鱼跪在暗处，额头抵地，听见自己心跳撞在青砖上，咚，咚，咚。
“千秋宴，”赵管事开口，声音像钝刀割肉，“太后只要一百八十只玉兔，可皇上忽然要加一道‘百鸟朝凤’。你，做是不做？”
张小鱼抬头，目光穿过案桌上的尘埃，落在赵管事眼底的幽光里：“奴才做，但需三日，另添人手、另开炉。”
赵管事笑了，指尖一弹，茶盏在案上转了个圈，水渍拖出一道银线：“人手炉台，内务府给。可若做砸了——”
话未说完，案角一只鎏金小匣被推到张小鱼面前，匣盖半开，里头静静躺着一枚玉佩，羊脂白，雕双鱼。
张小鱼瞳孔一缩——那是李美人失而复得、又莫名失踪的玉佩。
“物归原主，”赵管事语气淡得像在谈天气，“可若主不领情，便算你偷。”
张小鱼指尖触及玉佩，冰凉，像摸到一条冬眠的蛇。
他合上匣盖，声音稳得像秤砣：“奴才领命，也领罪。”
酉初，小院灯火通明。
老钱头和面，擀面杖抡得虎虎生风；春桃调馅，玫瑰酱、薄荷汁、陈皮碎，香气一层叠一层；四喜守着新砌的小炉，火苗舔着锅底，映得他半边脸通红。
张小鱼站在案前，手里捏着一只未上色的凤凰面胚，指尖微微颤。
一百八十只玉兔已排满竹架，尾巴一点朱砂，像一串跳动的火苗。
可凤凰，只有一只，一人高，要立在宴桌中央，要经得住皇上金箸一敲。
子时，第一缕白汽从凤凰胸腔升起。
麦芽糖吹成的骨架，面胚贴成的羽片，再刷一层薄如蝉翼的糖衣，火光照上去，凤凰通体流光，尾羽层层铺展，像要振翅飞出院墙。
张小鱼退后两步，额头汗珠滚进眼角，涩得发疼。
他抬手，指尖在凤凰胸口轻点，一粒金箔贴上，像给心脏安了一枚鳞片。
寅时，院门被轻叩三下。
来福带着两名内务府小太监抬来一只檀木大盒，盒盖雕百鸟，鸟眼嵌黑曜石，在暗处幽幽发亮。
凤凰被小心移入，羽片与盒壁之间垫满冰片，白汽袅袅，像云。
张小鱼亲手落锁，钥匙却递给了赵管事派来的小太监。
锁扣合拢，咔哒一声，像给命运上了栓。
卯时，慈宁宫后殿。
太后尚未起，殿内只点一盏琉璃宫灯，灯影投在金砖地上，像一汪静止的水。
檀木大盒被安放在高几中央，盒盖未启，寒意已透。
张小鱼跪在一侧，背脊笔直，像一支被拉满的弓。
殿外，脚步声由远及近，皇上的龙靴踏在金砖上，每一步都似踩在他心尖。
盒盖开启，白汽散尽。
凤凰昂首，羽片在晨光里流转金红，尾羽铺展，如火焰初绽。
皇上金箸轻敲凤首，糖壳发出清脆一声，像玉磬初响。
“赏。”
一个字，落地有声。
张小鱼叩首，额心贴地，听见自己心跳终于归于平稳。
起身时，他余光瞥见赵管事站在殿角，银链在指尖轻晃，链尾铜章映着晨光，像一枚刚刚出鞘的暗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