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的金砖在夕照里泛着一层血色的光,像被反复擦亮的旧刀。
张小鱼跪得笔直,脊背拉成一张弓,额前的碎影被长窗切成明暗两截,一半滚烫,一半冰凉。
皇上那句“赏”还在梁上回荡,金锞子却先滚落,叮叮当当撞在他指尖,冷得像雪地里埋了一夜的铁。
赵管事立在丹陛侧,银链垂在虎口,铜章一晃,像暗夜里划过的磷火。
他抬手,两名小太监无声上前,一左一右架住张小鱼的臂弯,动作轻得像抬一片落叶,却让他动弹不得。
张小鱼没挣,只抬眼,目光穿过铜香炉的袅袅白烟,撞上赵管事似笑非笑的眼。
那笑里藏着钩子,钩的是他的秘密,也是他的命。
殿外,风卷过御道,旌旗猎猎作响,宫墙的影子一寸寸拉长,像巨兽的獠牙。
西庑偏殿的门吱呀阖上,光线陡然暗了三分,只剩一盏青釉油灯在案头摇晃。
案上摆着那只檀木大盒,盒盖半掀,凤凰缺了一翅,糖壳碎屑铺满案面,像一滩凝固的血。
赵管事踱步而来,指尖拨弄碎屑,声音低得贴在耳膜:“皇上赞的是手艺,可没赞来历。”
张小鱼脊背一紧,指尖触到腰间那柄三寸小匕,竹鞘温润,却挡不住寒意。
赵管事忽地俯身,指尖在他领口一挑,一枚极细的银针被拈了出来,针尖泛着幽蓝。
“西域的毒,沾糖即融。”
声音轻飘,却像雷炸在耳边。
张小鱼瞳孔骤缩,指尖的冷意瞬间窜上后颈。
殿门再次吱呀,李美人被两名宫女押进来,素衣单薄,发间金钗歪斜,眼里却燃着不肯熄的火。
她看见银针,脸色惨白,却在赵管事开口前,先一步跪倒:“是妾身指使,与他无关。”
张小鱼心头一震,像被重锤击中,喉咙却被糖壳封住,发不出声。
赵管事笑了,银链在指尖缠成圈,铜章轻击案面,叮叮作响。
“好一出情深义重。”
他抬手,李美人被拖至案前,玉佩从她袖中滑落,羊脂白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
玉佩落地,碎成两截,像一声脆生生的裂帛。
张小鱼忽然动了,身形如猫,腰间小匕出鞘,寒光一闪,直指赵管事咽喉。
赵管事却连眼皮都没抬,指尖轻弹,铜章飞出,正中匕首脊背,“当”一声脆响,匕首脱手,钉入案面,犹自嗡鸣。
殿门轰然洞开,御前侍卫涌入,长刀出鞘,雪亮一片。
张小鱼被按跪在地,脸颊贴着冰冷的金砖,余光里,李美人的指尖在颤抖,一滴血从她唇角滑落,滴在碎玉上,红得像朱砂。
赵管事俯身,声音贴在他耳侧,像蛇信:“假太监、真男人、私运糖、藏毒针……小栗子,你还有多少惊喜?”
殿外,雷声滚滚,雨点砸在琉璃瓦上,像万箭齐发。
张小鱼抬头,雨水顺着窗棂滑下,模糊了他的视线,却浇不灭眼底那一点倔强的光。
赵管事直起身,银链在指尖缠得愈发紧,铜章轻碰,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催命的更漏。
“押下去。”
三个字,冷得像冰渣子。
侍卫应声,铁链“哗啦”一声锁住张小鱼的腕,金属的寒意瞬间浸透皮肤。
李美人被拖向另一侧,素衣在金砖上擦出细碎的声响,像被撕裂的绸缎。
雨越下越大,檐角的水帘连成一片,像给整座宫殿披上一层流动的铁幕。
张小鱼被押出偏殿,雨水砸在脸上,生疼,却让他清醒。
他回头,透过雨幕,看见赵管事站在殿门口,银链在风雨中闪着冷光,像一条伺机而动的蛇。
宫巷幽深,每一步都踏在积水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
张小鱼低头,雨水顺着发梢滴落,砸在铁链上,碎成无数细小的水珠。
他忽然笑了,笑声被雨声吞没,却像一把无形的刀,划破了这沉沉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