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压宫瓦,万箭齐发。
铁链锁腕,张小鱼被拖进慎刑司侧门,门槛高,脚尖踢出闷声,像踢在人心。
雨水沿发梢滑进领口,冰凉一线,直透脊骨。
甬道幽长,火把倒挂,火舌被湿气压弯,影子在墙上乱爬。
侍卫推搡,铁链哗啦,水花四溅,每一步都踩碎一洼灯火。
尽头,铁门黑如兽口,门栓粗如婴臂,拉开时嘎吱一声,酸得人牙根发痒。
牢房窄,潮气扑面,霉味混着血腥。
墙根稻草湿透,水珠从拱顶滴落,嗒,嗒,像更漏。
张小鱼被按跪,铁环扣踝,锁链穿过石壁,叮当作响。
对面墙上,一道旧鞭痕蜿蜒而下,暗褐色,像干涸的河床。
狱卒提灯近前,灯罩裂,火舌舔出缺口,照出他半边焦黄的脸。
“规矩——先问,后用刑。”
声音沙哑,像粗纸磨铁。
张小鱼抬眼,雨水顺着睫毛滴进嘴角,咸涩。
“我认。”
两个字,轻,却砸得牢内一静。
狱卒愣,随即咧嘴,露出缺了门牙的洞。
“好胆识。”
他转身,火把插在壁龛,火光一跳,照出角落的木架:
铁钳、竹签、夹棍,排得整齐,像等待检阅的兵。
牢门再响,李美人被拖进来,素衣已透,发黏在颊边,像一尾离水的鱼。
她跪在张小鱼身侧,指尖触到他锁链,冰凉。
“连累你。”
声音颤,却低得只有两人听见。
张小鱼侧首,嘴角勾起极浅的弧度:“糖壳碎了,芯子还在。”
狱卒搬来长凳,木面血迹新旧交叠,像一张残破地图。
鞭梢在油灯上烤过,发出焦糊味,啪一声抽在地面,火星四溅。
“谁先?”
狱卒问,眼睛在两人之间游走,像挑牲口。
张小鱼深吸一口气,铁链哗啦,他挺直脊背:“我。”
鞭影落下,破风声撕裂雨幕,第一鞭抽在背脊,衣衫裂开,血珠迸溅,在火光里像碎开的玛瑙。
他咬紧牙关,闷哼堵在喉口,变成一声极低的呜咽。
第二鞭未落,牢门外忽传脚步,靴底踏水声急。
侍卫推搡一人进来,雨披蒙头,身形佝偻。
雨披掀落,露出老钱头花白的发,脸上雨水混着面粉,像涂了一层薄浆。
“我来作证。”
老人声音沙哑,却稳,像擀面杖敲案板。
狱卒皱眉,鞭梢拖地,血珠顺着鞭身滚落。
老钱头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得方正的纸,展开,是御膳房库房旧档,墨迹斑驳,却盖着内务府大印。
“西域琥珀糖,入库、出库、损耗,一笔不差,与这小太监无关。”
狱卒接过,目光闪烁。
赵管事的声音却从门外传来,不高不低,恰好压过雨声:“继续。”
两个字,像冰锥钉进耳膜。
鞭影再起,老钱头扑过去,用背挡住第三鞭。
鞭梢撕裂粗布,血线溅在墙上,像一抹突兀的朱砂。
张小鱼眼眶欲裂,铁链挣得哗啦作响,却被狱卒一脚踹回原地。
雨声更急,牢顶开始渗水,一滴,两滴,落在铁链上,清脆如铃。
李美人忽然抬头,湿透的发贴在苍白脸颊,声音却清晰:“我有话,只说给赵公公听。”
狱卒扬鞭的手停在半空。
赵管事缓步入内,银链在指尖绕圈,铜章轻碰,叮叮。
李美人跪行至他脚边,指尖颤抖,却攥住他袍角:“玉佩是我偷,糖是我下,与他无干。”
赵管事垂眸,眼底无波,指尖捏起她下巴,力度大得几乎听见骨响。
“那就自己画押。”
纸笔掷地,李美人提笔,手腕抖,墨迹却决绝,一笔一划,像刻刀。
张小鱼嘶吼,铁链撞墙,火星迸溅,声音被雨吞没。
老钱头趴在地上,血从嘴角渗出,却咧嘴笑,像看见面团终于发得圆满。
赵管事收纸,转身,雨披扬起,背影被牢门外的雨帘吞没。
鞭梢垂落,血珠滴在稻草上,溅起极小的水花。
牢门再次关闭,黑暗合拢,只剩雨声,嗒,嗒,像更漏,又像心跳。
张小鱼靠壁,背上火辣辣,却慢慢笑出声,低哑,却坚定。
“糖壳碎了,芯子还在。”
黑暗中,李美人指尖摸索,握住他腕间冰冷的铁链,轻轻回握。
雨声未停,更漏未歇,但暗牢深处,一点微光,悄悄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