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在三更。
最后一滴檐水砸在铁栅,溅成碎银,光斑顺着锁链爬进囚衣,贴骨冰凉。
张小鱼睁眼,黑暗像稠粥,灌满口鼻,只剩心跳声咚咚撞胸。
左肩火辣,鞭痕裂成沟,血痂黏衣,动一动便撕皮。
他把舌尖抵在上颚,逼自己数呼吸:一,二,三……数到三十,铁门外的锁孔忽然一响。
老狱卒提灯进来,灯罩裂口,火苗抖。
“有人保你。”
沙哑一句,像钝刀划纸。
钥匙哗啦,铁链坠地,张小鱼踉跄起身,膝盖发出枯枝般的脆声。
门外不是天光,是更深的长廊。
雨后的湿气裹着青苔味,灯火一排排倒退,像被风卷走的流萤。
尽头,一扇朱漆小门半掩,门缝里漏出淡金色的烛影。
推门,暖香扑面。
李美人坐在绣墩上,素衣已换宫装,鬓边金钗却斜,像随时会坠落。
她面前摆着一只青瓷盅,盅盖揭开,白汽里浮着两颗桂花玉兔。
“吃。”
声音轻,却带不容拒绝的颤。
张小鱼坐下,指尖碰到盅沿,烫,却舍不得松。
玉兔入口即化,甜里掺了极淡的苦,像把前尘往事一并咽下。
门外脚步轻。
春桃闪身进来,怀里抱着一只包袱,展开,是一套干净内侍衣,衣襟里缝着软甲。
“今夜亥初,西角门换防,只一刻空档。”
她说得极快,眼睛却红,像熬了三宿。
张小鱼没问谁布的局,只点头。
李美人从袖中摸出一块碎玉,正是那夜断成两截的羊脂佩,如今用金丝缠成新环。
“带上,出宫后去东市直找白掌柜,他知道路。”
烛火一跳,人影重叠。
张小鱼换衣,软甲贴骨,冰凉却安定。
春桃递过一只小竹筒,筒里塞着一张薄纸,纸上密密麻麻记着各宫近日采买的甜品券,墨迹未干。
“留后路,也留把柄。”
她声音低,却像钉子钉进木板。
亥初,宫漏三声。
西角门,雨后的石阶湿滑,月光冷冷铺在青苔上。
两名守卫正在交岗,哈欠刚出口,颈后已各挨一手刀,软倒无声。
黑影掠出,像夜枭贴地,张小鱼踩着月色翻过墙头,衣角带起的风惊起一只宿鸦。
墙外,灰驴早候,驴耳上白布条在风里飘。
来福递缰绳,手心全是汗:“糖坊已备船,顺御沟出城,天亮前到渡口。”
张小鱼翻身上驴,回头望,宫墙在月色下巍峨如铁,檐角风铃轻响,像在送别,也像警告。
驴蹄踏水,涟漪碎银。
行至御沟转角,一艘乌篷小船泊在柳影里,船头挂着一盏青竹灯,灯罩上绘着一条小小的鲤鱼。
白掌柜立在船尾,斗笠压眉,声音低哑:“货在舱底,两百斤糖换两百里路,过了江,海阔天空。”
张小鱼下驴,脚步踉跄却稳,船板吱呀,像老朋友的叹息。
舱底,糖袋排得整齐,最上层压着一只木匣,匣里是李美人重新缠好的玉佩,灯下温润如初。
船篙一点,离岸。
月光在水面铺开一条银路,船影滑过,碎成万点星。
张小鱼靠在舱舷,背上火辣辣,心里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想起牢里那句低语——糖壳碎了,芯子还在。
风从江面来,带着初秋的凉意,也带着自由的味道。
远处,更鼓隐隐,像隔着一层纱。
张小鱼抬头,月色冷冷照在脸上,他忽然笑了,声音低得只有自己听见:“第三卷,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