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小舟贴着秦淮河最窄的支流逆流,桨叶划破水面,把碎月打成银屑。
张小鱼蹲在船头,掌心攥着那枚被河水浸得透凉的玉佩,指腹摩挲金丝接口,像要把一条裂缝重新捏合。
白掌柜在后梢掌舵,篙尖一点,船身轻晃,水声哗哗,仿佛有人在暗处低语。
两岸灯火渐稀,芦苇丛里突然亮起一点红光,一闪即灭。
白掌柜压低嗓音:“官差抄了醉鲤楼,杜掌柜折了。”
张小鱼喉头一紧,指尖的玉佩险些滑落。
红光再起,这次连成三短一长,像暗夜里的更漏。
白掌柜把篙递给他:“前面分岔,左去江浦,右回宫沟。”
张小鱼没接篙,只抬眼望天,半月如钩,冷冷悬在宫墙的方向。
“右。”
他声音不大,却像铁钉钉进船板。
船头一转,水流立刻湍急,像有无形的手推着小舟往暗处钻。
芦苇擦过船舷,沙沙作响,像无数细小的牙齿在啃噬夜色。
张小鱼把湿发别到耳后,从怀里掏出一只油纸包,层层揭开,里头是最后九只“江月玉兔”,糖壳未裂,却蒙了层水汽。
他掰下一小块含在舌尖,甜味混着河水的腥,苦得发涩。
远处忽传马蹄,急如骤雨。
白掌柜把斗笠压低:“追兵。”
张小鱼把玉兔重新包好,塞进船板暗格,顺手抽出白掌柜备好的短竹筒——里头是浸了油的火折子。
马蹄声更近,火把的光在水面拉出长蛇般的影子。
河道陡然收窄,两岸石壁如削,仅容一船通过。
白掌柜一篙抵住石壁,借力让小舟贴岸滑行,低声道:“前面闸口,守军换岗,有一炷香空档。”
张小鱼点头,猫腰钻进舱底,拨开糖袋,露出一只乌木匣。
匣里,西域琥珀糖块块晶莹,最上层却躺着一块黑铁令牌——御前侍卫副使的腰牌,背面刻着“赵”字。
闸口石阶上,守军正交接,哈欠声混着铁甲碰撞。
小舟无声靠近,白掌柜把船绳咬在嘴里,双手攀住石壁裂缝,像壁虎贴墙。
张小鱼紧随其后,指尖触到湿滑的青苔,心跳却稳得像鼓点。
两人翻过闸墙,落入一条废弃的御沟。
沟水黑如墨,漂着落叶与碎灯,散发腐甜的腥。
白掌柜把火折子递给他:“前面三十步,有暗渠通宫墙根。”
火折子点燃,火苗窜起,映出张小鱼眼底两簇冷焰。
暗渠狭窄,仅容一人匍匐。
张小鱼把腰牌挂在颈后,糖袋系在背上,像背着一座随时会炸的火山。
石壁渗水,滴在脖颈,冰凉刺骨。
他咬紧牙关,膝盖磨破,血腥味混着霉味,在鼻腔里翻滚。
尽头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栅,栅外是御花园最偏僻的角门。
白掌柜在外侧用力,铁栅发出刺耳的嘎吱,像老宫女临终的呻吟。
张小鱼侧身挤过,肩膀被铁刺划出一道血口,他却笑了——疼,证明他还活着。
角门外,一株老梅正落最后一批残瓣,月光下像雪。
白掌柜把一包油纸塞给他:“江南盐商的新契,三日后卯时,秦淮河老地方。”
张小鱼没接,只把颈间玉佩摘下,塞进白掌柜手里:“替我保一个人。”
白掌柜攥紧玉佩,点头,身影很快没入梅影。
张小鱼整了整衣衫,把血口藏在袖后,抬步往内廷走。
宫灯一盏盏亮起,像有人提前知晓他的归来。
御膳房后的小院依旧灯火通明,灶膛里松柴噼啪,老钱头的擀面杖声隔着墙传来,一下一下,敲在他心上。
他推门,众人抬头,春桃手里的竹筛“啪”地掉地,玉兔滚了一地。
老钱头抹了把脸上的面粉,咧嘴笑:“就知道你骨头硬,阎王不敢收。”
张小鱼弯腰捡起一只玉兔,指尖摩挲糖壳,声音低却稳:“糖火未熄,局还没完。”
灶膛的火光映在他眼底,像两簇不肯灭的焰。
宫墙外,更鼓敲过三更,风卷着梅香,吹进每个人的领口。
张小鱼把腰牌拍在案上,铜牌撞木,清脆一声,像给第三卷翻开了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