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星子跳上夜空,像一场提前到来的烟火。
御膳房后的小院被火光映得通红,松柴堆成小山,火苗舔着锅底,锅里的糖浆翻涌,金红色的气泡一个接一个炸开,溅到石壁上,嘶嘶作响。
张小鱼站在灶台前,袖口卷到肘弯,汗水顺着鬓角滑进领口,烫得他微微一抖。
老钱头把最后一桶麦芽糖倒进铜锅,桶底刮得锃亮,像一面照妖镜。
他喘着粗气,声音被火烤得发哑:“再熬一盏茶,糖色就该挂旗了。”
张小鱼没回头,手里的木铲在锅里划出一道弧线,糖浆被拉成半透明的薄膜,在火光里闪出琥珀色的光。
春桃蹲在灶口添柴,火光映得她脸颊通红,额前的碎发被烤得卷曲。
她抬头,目光穿过火舌,落在张小鱼的侧脸,那道被鞭痕撕裂的伤口已经结痂,像一条暗红色的蜈蚣爬在颈侧。
她咬了咬唇,低声问:“真要烧?”
张小鱼终于回头,眼底映着两簇火苗,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不烧,怎么活?”
四喜从暗门钻进来,怀里抱着一只描金漆盒,盒盖半开,露出半截糖凤凰的尾羽。
他把盒子放在案上,指尖被烫得发红,却顾不上疼:“宫里的眼线传话,赵公公今夜亲自督送,酉时前不到慈宁宫,就按抗旨论处。”
张小鱼点头,目光落在漆盒上,糖凤凰的尾羽在火光里微微颤抖,像随时会振翅飞走。
灶膛里的火忽然爆出一声脆响,火星四溅,落在张小鱼的靴面上,烫出几个焦黑的洞。
他弯腰,从灶膛里抽出一根烧得通红的铁签,尖端还带着火苗。
老钱头下意识后退半步,声音发紧:“真要走到这一步?”
张小鱼没答,铁签在糖浆里轻轻一挑,一缕金线被拉起,在空中凝成一只极小的凤凰,尾羽上还沾着火星。
院墙外,更鼓敲过四更。
张小鱼把糖凤凰放进漆盒,盒盖合拢,发出一声轻响,像给某个秘密上了锁。
他转身,从灶膛里抽出最后一把松柴,火苗舔上他的袖口,瞬间烧出一股焦糊味。
春桃惊呼,伸手去拉,却被他侧身避开。
“火不灭,人不出。”
他声音不高,却像铁钉敲进木板。
老钱头咬了咬牙,把一桶清水泼在灶膛里,火苗发出一声嘶鸣,瞬间熄灭,只剩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张小鱼抱着漆盒走出小院,夜风卷着糖香钻进鼻腔,甜得发苦。
宫道上的灯笼一盏盏亮起,像有人提前知晓他的归来。
他抬头,残月如钩,冷冷悬在宫墙之上,像一把随时会落下的刀。
慈宁宫后殿,灯火通明。
太后坐于高位,一袭绛紫常服,袖口的海水江崖纹在烛光里起伏,像真的海浪。
赵管事立在阶下,银链垂在虎口,铜章在灯下闪出冷光。
张小鱼跪在中央,漆盒高举过头,盒盖开启,糖凤凰在火光里熠熠生辉,尾羽上的朱砂像凝固的血。
太后抬手,指尖轻触凤凰胸口,糖壳发出一声极轻的“叮”,像玉磬初响。
“赏。”
一个字,落地有声。
赵管事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太后,此糖来历不明,恐有隐患。”
太后没看他,只抬手,指尖在凤凰尾羽轻轻一弹,糖壳碎成星雨,落在金砖上,像撒了一层碎金。
“来历不明的,何止是糖?”
她声音轻,却像刀锋划过纸面,留下一道看不见的裂痕。
张小鱼叩首,额心贴地,听见自己心跳终于归于平稳。
他起身时,余光瞥见赵管事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像暗夜里的磷火。
宫墙外,更鼓敲过五更,风卷着糖香,吹进每个人的领口。
张小鱼站在火光前,象牙腰牌在腰间轻轻摇晃,像一面小小的旗,旗上写着两个字——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