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在慈宁宫阶前熄了,余烬被夜雨踩得噼啪乱响。
太后一句“赏”字落地,像金钉封喉,赵管事垂眸,银链缠指,铜章在灯下闪了闪,终究没再出声。
张小鱼跪直,背脊上的鞭伤被汗腌得生疼,却像给那疼镀了一层釉,亮得发冷。
宫门在他身后阖拢,铜钉一排排咬进夜色。
雨丝斜穿灯笼,火光抖成碎金,落在石阶,转眼被雨水冲走,像没存在过。
他抬手,指尖还沾着糖壳碎屑,轻轻一捻,碎成粉,随风散了。
西角门下的暗渠口,春桃已候多时。
蓑衣滴着水,帽檐压得极低,只露一双眼睛,亮得像浸了油的棋子。
她递过一只竹篮,篮里三层油纸包,最上一层透出油迹,是刚煎好的玫瑰酥。
“趁热。”声音被雨打散,只剩一点热气。
张小鱼把篮提在手里,重量让他心安。
两人并肩钻进暗渠,潮湿腥气扑面而来,像钻进巨兽的喉管。
火折子擦亮,火苗颤巍巍,映出石壁上斑驳的苔藓,绿得发黑。
脚步声在拱顶回荡,水声滴答,像无数细小的牙齿啃噬寂静。
拐过第三道弯,风突然急了,带着河水的腥甜。
出口是一方铁栅,锈迹斑斑,栅外便是御沟,水面漂着残灯,像一尾尾将死的鱼。
春桃从怀里摸出钥匙,铜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拧,“咔哒”一声,铁栅开了一道缝。
风灌进来,火折子晃了晃,差点熄灭。
张小鱼先钻出去,半身浸水,冰凉瞬间浸透裤管。
他回身接竹篮,指尖碰到春桃腕上的脉,跳得飞快,像揣着一只惊鹿。
御沟尽头,一艘乌篷小船泊在柳影里,船头挂着青竹灯,灯罩上那条红鲤在雨里游动。
白掌柜立在船尾,斗笠压眉,竹篙一点,船身便像一条黑鱼滑进深潭。
张小鱼把竹篮递上,掀开油纸,玫瑰酥的香气混着雨气蒸腾而起。
船行三里,雨势忽大,豆大的水珠砸得船篷噼啪作响。
白掌柜从舱底拖出一只木箱,箱里整整齐齐码着西域琥珀糖,最上层压着一只乌木匣。
匣盖打开,李美人那枚重新缠金的玉佩静静躺着,羊脂白在雨夜里泛着幽光。
“宫里的线,断了。”
白掌柜的声音混着雨声,低而稳。
张小鱼摩挲玉佩,指尖触到金丝接口,微凉,却让他想起慈宁宫阶前那道冷光。
“那就再织一条。”
船靠岸时,天已微明。
雨停了,瓦檐滴水,像谁在后半夜哭过。
张小鱼提篮上岸,鞋底踏过湿泥,留下深深浅浅的印子。
巷口,老钱头蹲着抽旱烟,烟锅里的火星在晨雾里忽明忽暗。
“灶没熄。”
老钱头磕了磕烟袋,声音哑得像砂纸。
张小鱼点头,把竹篮递过去,玫瑰酥的香气在冷雾里炸开。
老钱头掰一块塞进嘴里,嚼得咯吱响,眼角的褶子堆成山。
御膳房后的小院,灶膛里的火重新燃起,火苗舔着锅底,映得众人眼底发红。
张小鱼把玉佩挂在灶王爷像前,火光里,羊脂白变成了暖金。
春桃添柴,老钱头和面,四喜调馅,案板上,新的糖胚排成一排,像等待检阅的兵。
天边第一缕晨光穿过窗棂,落在糖胚上,晶莹剔透。
张小鱼抬手,指尖在糖壳上轻轻一弹,脆响如磬。
他低声笑,声音轻,却像一粒石子投进深井,回声悠长。
“火不灭,人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