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鼓三响,御膳房后的小院沉入死水般的黑。
灶膛里最后一点红烬“噗”地熄灭,灰白的烟丝从砖缝里爬出,像垂死的手指。
张小鱼把铜铲靠墙,指尖在黑暗中摸索那封密信的灰烬,纸灰碎成粉,一捻就散,只剩指尖微凉。
风从瓦缝灌进来,卷起残余的橘梗香,也卷起远处铜铃的轻颤。
他抬头,天穹像扣紧的铁锅,看不见星,却能听见星在锅盖上滚动。
忽然,一道极细的亮痕划破东北角——是宫墙更道上的巡灯,灯罩破了一隙,漏出一束白光,斜斜劈进院里,照见案板上那排糖凤凰的剪影。
剪影一动,像活了。
张小鱼屏息,听见自己心跳撞在静夜里,咚咚,像有人拿槌敲更鼓。
那光只停了一瞬,又移开,黑暗重新合拢,却留下一道白痕烙在眼底。
他弯腰,把最后一只玉兔塞进怀里,糖壳贴着胸口,冰凉,却渐渐被体温焐热。
院门外,春桃提着一盏极小的油纸灯,灯芯只豆大,却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她没说话,只把灯递过去,灯柄上缠了根红线,像一条极细的血管。
张小鱼接过灯,红线缠上指尖,微勒。
两人并肩,脚步轻得像猫,沿着墙根走,每一步都踩在更鼓的空隙里。
拐过第三道弯,风忽然急了,把灯焰吹得歪倒,红线在风里飘,像要断。
前方是御花园东墙的排水口,铁栅半朽,锈斑像干涸的血。
张小鱼把灯放在地上,从怀里摸出那枚铜鱼符,鱼眼黑曜石在暗处闪了一下。
符片贴上锁孔,轻轻一拧,“咔”一声低响,铁栅开了一道缝,冷风夹着潮气扑面而来。
排水沟黑得像井,水声潺潺,带着腐叶与旧砖的腥。
张小鱼先钻,春桃把灯递过去,自己随后。
沟壁湿滑,青苔黏手,像无数细小的舌头舔过皮肤。
灯焰在风里抖,映出前方曲折的水道,像一条被掐住脖子的蛇。
行至中段,水声忽然变急,一股暗流从侧面岔道冲来,灯焰险些熄灭。
张小鱼侧身,用背抵住沟壁,让春桃先过。
暗流卷过脚踝,冰冷刺骨,他却咬紧牙关,数着心跳往前挪。
岔道尽头,是一方塌落的砖洞,月光从缝隙漏进来,像碎银撒在水面。
张小鱼探出头,看见御花园最偏僻的假山,石缝里长出几株野菊,在风里点头。
假山后,老钱头蹲着,手里握一把短铲,面前是新掘的土坑,坑底铺着干草。
见两人钻出,他咧嘴无声地笑,露出缺了门牙的洞。
张小鱼把怀里玉兔放进坑底,糖壳贴着草叶,像一颗悄悄埋下的种子。
土掩上,踩实。
老钱头把短铲插回腰间,拍了拍手上的泥,转身往假山深处走。
春桃把灯留在石缝,灯芯被风吹得歪倒,最后一星火跳了跳,灭了。
黑暗重新合拢,却不再沉重。
张小鱼抬头,天幕上云层裂开一线,淡青的天光漏下来,像有人用指甲划开黑绸。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灌满黎明前的凉,带着湿土和野菊的苦味。
更鼓四响,远处宫门缓缓开启,铜钉在微光里闪出迟钝的亮。
张小鱼整了整衣襟,糖香、土腥、草露,全被他带进第一缕晨光里。
他抬步,像踏进一口新的锅,火还没点,锅却已经开始升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