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公公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重重宫阙之后,张小鱼却仍僵立在回廊转角,手中的桃木符似有千斤重,冰凉的触感透过掌心直抵心尖。
“慎言”。
这两个字像两把冰冷的锥子,钉在他的视线里。徐公公知道他做了什么,甚至可能知道他怀里揣着的是什么!这绝非巧合的赠予,这是一次精准的敲打,一次不容拒绝的审视。那抹赤焰草屑,更是赤裸裸的宣告:你的一举一动,尽在掌握。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仿佛四周的朱红宫墙都在无声地合拢,要将他这点见不得光的秘密碾碎。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每一个走过的太监宫女,每一个投来的眼神,似乎都带着探究和监视的意味。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里,脚步虚浮,脑子里乱成一团。回到御膳房那片熟悉的喧嚣之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厨役们的吆喝声才让他稍微找回一点现实感。但他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沉浸在经营自己“小帝国”的忙碌和窃喜中。
“栗子哥,你看这新出的枣泥糕品相如何?”小顺子端着一盘刚出锅的点心,兴冲冲地过来。
张小鱼猛地回神,差点打翻盘子。他勉强笑了笑,眼神却有些飘忽:“啊…好,挺好。按老规矩,给各处分一分吧。”
小顺子察觉到他神色不对,小心问道:“栗子哥,你没事吧?脸色这么白,是不是昨夜没歇好?”
“没事,”张小鱼摆摆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可能有点着凉。你去忙吧,我歇口气就好。”
他走到角落,假装整理柴火,手指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摩挲着那枚桃木符。徐公公到底想干什么?点明他的秘密,却又不出手揭穿,反而赠符警示?是提醒他危险,还是暗示他必须选择阵营?钟粹宫的贤妃……与庆嫔,与永和宫,又是什么关系?
这宫里的水太深了,他原本只想靠着小聪明和现代知识赚点安稳钱,好好活着,可现在,无形的浪已经打到了脚下,随时可能将他吞没。
一下午,他都有些心神不宁,调配酱料时差点放错了盐,安排“订单”时也几次走神。手下几个小太监都看出了他的异常,但也不敢多问。
傍晚,天色渐暗。张小鱼寻了个借口,提前离开御膳房。他没有回住处,而是鬼使神差地绕到了靠近钟粹宫的一条僻静宫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来干什么,或许只是想远远地看看,试图从那座宫殿肃穆的外观里,揣测出几分主人的心思,几分徐公公的意图。
钟粹宫宫门紧闭,只有檐下挂着的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映出守卫太监肃立的身影。一切看起来平静无波,甚至有些冷清。
正当他准备悄悄离开时,侧门忽然打开,一个小太监提着水桶出来,似乎要去泼水。那太监抬头间,恰好与躲藏在阴影里的张小鱼对上了视线。
两人俱是一愣。
张小鱼认得他,是常在御花园打理花木的小太监,叫小菊,因为手艺好,偶尔也会被各宫叫去帮忙修剪盆景。小菊显然也认出了张小鱼这位御膳房的“红人”。
小菊的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极不自然的惊慌,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被人撞破,他猛地低下头,匆匆将水泼在墙根,然后像被火烧一样,转身就缩回了侧门,“哐当”一声将门关得严严实实。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
张小鱼站在原地,心头疑窦丛生。小菊的反应太奇怪了!仅仅是撞见自己,何至于如此惊慌失措?他刚才那表情,更像是……恐惧?
他下意识地看向小菊泼水的地方。借着朦胧的灯光,他看到墙根的土不仅被水淋湿,还似乎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暗红色残留?
一个荒谬而大胆的念头窜入张小鱼脑海。他左右看看无人,迅速蹲下身,用手指沾了一点那湿土,凑到鼻尖。
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一丝腥气的药味!
这味道……他白天在永和宫小厨房闻到过,是太医用来给李太妃配药中的某一味!虽然被水稀释冲淡,但他绝不会闻错!
小菊一个负责修剪花木的小太监,身上怎么会沾到永和宫太医才能用的药材?还如此慌张地冲洗掉?
难道……
张小鱼猛地站起身,心脏狂跳,一个更深的寒意从脚底升起。
难道往永和宫太医药材里做手脚,试图加重李太妃病情的人,竟然是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花匠小太监?而指使他的人……
他猛地抬头,望向眼前这座在暮色中沉默的钟粹宫。
徐公公下午才刚“点拨”并“警告”了自己,晚上就让他撞破了可能与钟粹宫有关的阴谋?这真的是巧合吗?
还是说,这本身,就是徐公公交给他的另一道没有明说的“考题”?
手中的桃木符,此刻仿佛真的滚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