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鱼的脊背窜起一股寒意,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太监服。他僵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钟粹宫那扇紧闭的侧门,又缓缓移向墙根那点几乎看不见的暗色水渍。
小菊的惊慌,那特殊的药味……这一切绝非偶然!
徐公公下午才给了他桃木符,暗示他“慎言”,晚上就让他撞破这件事?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这分明是徐公公刻意为之!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向他展示某种“诚意”,或者说,是在逼迫他做出选择——要么,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彻底倒向徐公公,成为他的眼线甚至棋子;要么,这桩秘密就可能以某种方式泄露出去,而他自己,将成为第一个被灭口的对象!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张小鱼感到自己仿佛站在万丈悬崖边缘,前后皆是深渊。他原本只想在夹缝中求生存,此刻却被强行推到了风暴眼旁。
他不敢再多停留一秒,立刻转身,几乎是踉跄着逃离了钟粹宫的范围,直到重新融入主干宫道上往来的人流中,才敢稍微放缓脚步,但心脏依旧狂跳得厉害。
回到住处,同屋的小柱子已经睡下。张小鱼和衣躺在冰冷的板铺上,睁着眼睛,盯着漆黑的屋顶,毫无睡意。袖中的桃木符和怀里的药材,像两团火,灼烧着他的理智。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他反复告诫自己。徐公公用这种方式逼迫他,恰恰说明自己目前还有利用价值!否则,直接灭口或者揭发,岂不是更简单?
价值……他的价值在哪里?是他能接近永和宫?是他那个不起眼却颇有成效的“信息/物资传递网络”?还是他这个人本身“来历不明”、看似无根无基便于掌控?
徐公公想让他做什么?仅仅是闭嘴吗?恐怕没那么简单。那味被小菊偷偷处理掉的药材,是针对李太妃的阴谋。徐公公,或者说他背后的钟粹宫贤妃,是想对付永和宫?可李太妃久病失宠,早已构不成威胁,为何还要多此一举?还是想借此算计其他人?比如……同样关注永和宫动静的庆嫔?
信息太少,迷雾太重。张小鱼感到头痛欲裂。他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坐以待毙。既然徐公公用这种方式“邀请”他,那他或许可以……反过来,趁机探一探对方的底细和真实目的?
冒险,但值得一试!
第二天,张小鱼强迫自己恢复了往常的模样,甚至比平时更显忙碌。他照常去永和宫熬粥,只是暗中更加留意太医那边的药材和人员动静,但表面一切如常,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
下午,他寻了个由头,亲自去了一趟内务府领份例。回来时,他特意绕道经过了钟粹宫附近的花圃。很“凑巧”地,他看到了正在埋头修剪枝桠的小菊。
小菊听到脚步声,抬头看见是张小鱼,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手里的花剪都差点掉在地上,眼神躲闪,充满了恐惧。
张小鱼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一个极其自然的、甚至带着几分热情的笑容,主动迎了上去:“哎?这不是小菊哥吗?真是巧了!”
小菊吓得后退半步,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张小鱼仿佛没看到他的异常,自顾自地从随身带的布包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塞到小菊手里,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上次多亏你帮我找那几味调理花土的药材,效果真不错!这点心你拿着,刚出炉的,还热乎着呢,千万别客气!”
他这话说得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附近几个低头干活的小太监隐约听到。内容更是半真半假——他确实因为之前想尝试在屋里种点小葱调味而问过小菊哪里能找到类似硝石、硫磺(他试图自制简易保温材料)的东西,但绝不是什么“调理花土的药材”。
小菊整个人都僵住了,捏着那包点心,像是捏着一块烧红的炭,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脸上血色尽失,惊恐万状地看着张小鱼。
张小鱼却笑得更加“真诚”,甚至带着几分底层太监之间常见的、互相分享小恩小惠的熟稔,还用力拍了拍小菊的肩膀(感觉手下身躯剧烈一颤),低声道:“放心,小事儿,我都记得呢!”
说完,他不等小菊有任何反应,转身就走,脚步轻快,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再寻常不过的交际。
但他知道,他投下的这颗石子,已经激起了涟漪。
他那番话,听在不知情的人耳中,只是普通的道谢和分享。但听在心中有鬼的小菊耳中,尤其是听在可能正在暗中监视这一切的徐公公耳中,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调理花土的药材”——这分明是意有所指的暗语!是在暗示昨夜那带着药味的水渍!是在告诉小菊,也告诉小菊背后的人:你的事,我知道了。但我暂时不会声张,甚至还用“送点心”表达了某种程度的“友好”或“封口”的意思。
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试探。他在赌,赌徐公公暂时还需要他,不会因为这点小小的、带着挑衅意味的“敲诈”而立刻翻脸。他也在逼,逼对方给出更明确的信号,或者……露出更多的破绽。
回到御膳房,张小鱼的心依旧悬着。他在等,等钟粹宫那边的反应。是雷霆震怒?还是……新的“馈赠”?
直到傍晚时分,一个面生的小太监低着头来到御膳房,指名道姓要找小栗子公公,递给他一个小布包,说是钟粹宫徐公公赏的。
张小鱼接过布包,入手微沉。送东西的小太监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他回到角落,深吸一口气,打开布包。
里面根本不是点心或银钱,而是几本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讲民间食谱和药膳调理的旧书。书页泛黄,还带着一股霉味。
张小鱼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过来。他仔细翻动书页,果然,在其中一本讲药膳禁忌的书里,某一页被悄然折起了一个角。
他翻开那页,上面的标题赫然是:“赤焰草性燥热,虚寒者慎用,尤忌与凝香露同用,恐生剧毒之效。”
而在书页的空白处,有人用极细的墨笔,添了一行小字:
“凝香露,乃庆嫔最爱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