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夜守卫的灯笼光影越来越近,如同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的巨兽眼睛。张小鱼强忍着肩头的刺痛和浑身的虚软,咬紧牙关,借着假山和树木的阴影,像一道狼狈的灰影,拼命朝着御膳房的方向潜行。
每一下奔跑都牵扯着伤口,火辣辣的疼痛提醒着他方才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惊险。他不敢走大路,只能在偏僻的宫巷和花木丛中穿梭,心跳声如擂鼓般撞击着耳膜。
终于,有惊无险地溜回御膳房后院那处堆放杂物的僻静角落,他几乎是瘫软着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冷汗早已浸透内外衣衫。
稍微平复了一下呼吸,他立刻检查肩头的伤口。还好,只是皮肉伤,伤口不深,但血流了不少,将灰色的衣服染深了一大片。他忍着痛,撕下里衣相对干净的布条,笨拙地将伤口紧紧包扎起来,又赶紧将染血的外衣脱下,藏在柴堆深处,换上一件备用的旧衣。
处理完这些,他才敢就着从窗缝透出的微弱月光,摊开手掌。
掌心之中,是他在那生死一瞬从墙角抓取的一小撮泥土。泥土呈暗褐色,但在其中,明显混杂着几缕更为深暗、已经半凝固的黏腻物质,散发着一丝极淡的血腥气。
是血!小菊的血!
张小鱼的心脏再次揪紧。小菊果然在那里遭遇了不测!这捧泥土,就是他被“处理”的铁证!
然而,除了血泥,他似乎还摸到了别的什么。他小心翼翼地拨开血污和泥土,指尖触碰到一个极小、极硬的物件。
那是一片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边缘不甚规则的碎瓷片。瓷片本身是白色的,但一面却沾染着些许暗红色的釉彩,似乎原本是属于某个绘制了红色图案的瓷器。这碎瓷片混在血泥中,毫不起眼。
这是什么?是小菊挣扎时不小心从身上掉落的?还是凶手留下的?亦或是原本就废弃在那里的垃圾?
张小鱼将这片微小的碎瓷片紧紧捏在指尖,对着月光仔细查看。那暗红色的釉彩似乎有些特别,不像寻常宫瓷的鲜亮,反而透着一种沉郁的色调。但这信息太过微小,几乎无法提供任何线索。
一阵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冒死换来的,只是一捧证明小菊已死的血泥,和一片不知所谓的碎瓷。这点东西,根本无法撼动徐公公分毫,甚至无法作为任何指证的证据。
难道小菊这条线,真的就这么彻底断了?所有的冒险和受伤,都变得毫无意义?
疲惫、伤痛、失望和依旧强烈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压垮。他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绝望。这深宫就像一张无边无际的巨网,他拼尽全力挣扎,却似乎永远也逃不出去。
就在他心灰意冷之际,远处传来打更太监沙哑的梆子声。
天,快亮了。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他必须立刻处理好一切痕迹,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继续去永和宫熬粥,继续扮演那个战战兢兢的小太监。
他将那捧血泥用油纸小心包好,连同那枚碎瓷片一起,深深埋藏在角落最隐蔽的砖石之下。这是他用命换来的东西,哪怕现在看不出用处,也绝不能丢弃。
然后,他强迫自己站起来,整理好表情和衣着,将所有的惊惶、痛苦和不甘死死压在心底最深处。
当黎明的微光透过窗棂时,张小鱼已经像往常一样,出现在了御膳房,开始准备一天的活计。只是他的脸色比平日更加苍白,动作也因为肩伤而略显僵硬迟缓。
“栗子哥,你脸色好差,是不是病了?”小顺子关切地问。
“没事,就是没睡好,有点着凉。”张小鱼挤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敷衍过去。
他像一台上了发条的机器,麻木地重复着每日的流程。然而,当他再次踏入永和宫小厨房,闻到那熟悉的药香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看着那咕嘟冒泡的药罐,看着太医严肃的脸,看着崔嬷嬷深锁的眉头。小菊的血,肩上的伤,徐公公的毒计,长春宫的试探……这一切的阴谋和杀戮,都围绕着这座寂静的宫殿,围绕着这位病弱垂危的老人。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翻腾——有同情,有愤怒,有不甘,更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产生的、近乎偏执的保护欲。
他们越是想让她死,他越是要让她活!
这个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李太妃的生死,已经不仅仅关乎她自身,更关乎他张小鱼的生死,关乎他能否在这绝境中劈出一条生路!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小菊的线断了,但游戏还没有结束。他还有手里的粥,还有这条命,还能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