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余威如同夏日暴雨后积留的雨水,看似已晴,却仍在地面低洼处折射着幽光,浸湿着每个人的鞋履。张小鱼深知,在这份突如其来的“关注”之下,蛰伏比冒进更为安全。
他按捺住所有试探的冲动,连续两日,只是循规蹈矩。去永和宫熬粥时,他比以往更加沉默恭谨,对太医的吩咐唯唯诺诺,对崔嬷嬷的指示言听计从,绝口不提那日之事,仿佛皇帝的勉励只是一阵吹过耳畔的风,未曾在他心中留下半分涟漪。
他甚至刻意减少了“外卖”网络的活动,让四喜、小顺子他们只维持最基本的几条线,行事愈发低调隐秘。御膳房内那些或好奇或巴结的目光,在他日复一日的平淡反应下,也渐渐失去了兴趣,转而投向新的谈资。
他像一块被投入激流的石头,短暂地激起涟漪后,便沉沉坠入水底,收敛了所有棱角,静观其变。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他这份刻意营造的平静,在第三日午后被打破了。
来的不是徐公公的人,也不是长春宫的太监,而是一个面生的小宫女,看服饰是低等杂役。她怯生生地找到御膳房,指名要见小栗子公公,递过来一个小小的、绣着一枝含苞待放玉兰的精致香囊。
“小公公,这是……这是有人托我带给您的。”小宫女声音细若蚊蚋,眼神躲闪,不敢看人。
张小鱼心中警铃微作。他接过香囊,入手轻软,散发着一种清冷馥郁的香气,绝非寻常宫女所用。香囊做工精巧,那玉兰绣样更是别致。
“是谁托你来的?”张小鱼和颜悦色地问,试图减轻她的紧张。
小宫女却吓得一哆嗦,连连摇头:“奴婢……奴婢不知道,那位姐姐蒙着面,只给了奴婢这个和几文钱,让务必送到您手里……”说完,她像是怕极了,转身就跑,很快消失在宫道尽头。
张小鱼捏着香囊,眉头紧锁。蒙面?姐姐?这又是哪一路神仙?
他回到僻静处,仔细检查香囊。除了那股特别的冷香和玉兰绣样,内外并无任何字迹或特殊标记。这不像是什么信物,更像是一个……暗示?或者说,一个诱饵。
玉兰……他猛地想起,钟粹宫贤妃的宫苑外,似乎就种着几株极好的玉兰树。而这冷香,也与他那次在钟粹宫附近感受到的气息有几分相似。
是徐公公?他用这种隐秘的方式再次接触自己?他想干什么?重申控制?还是为上次未能成功的杀局道歉?(这个念头一闪现就被张小鱼自己否定了,绝无可能)
又或者是……长春宫容妃?玉兰并非钟粹宫独有,这冷香也未必就是特指。容妃手段向来莫测,用这种婉转的方式传递信号,也并非不可能。
甚至,会不会是其他窥伺在一旁、想趁机搅局或渔利的势力?
这一个小小的香囊,瞬间在他眼前化作了无数种可能,每一种背后都藏着不同的意图和陷阱。
不能慌,不能自乱阵脚。张小鱼将香囊小心收好,神色如常地继续干活。
但对方既然已经出招,他也不能毫无表示。沉默有时是金,有时却会被视为怯懦或拒绝,从而招致更猛烈的打击。
他需要回应,一种同样模糊、同样难以捉摸,却能传递出自己“已收到信号”且“仍在局中”的回应。
傍晚,轮到小顺子去给西六宫某位与长春宫走得近的才人送宵夜时,张小鱼特意将他叫到一边,将一小包新制的、用干茉莉花和少量蜂蜜腌渍过的金桔脯交给他。
“顺子,这个带去。就说是我新试的小食,清爽解腻,特意孝敬小主尝尝鲜。”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寻常的讨好。
小顺子不疑有他,接过应下。
然而,在那包金桔脯最上面的一颗上,张小鱼用细针极其隐蔽地刺了几个几乎看不见的小孔,使其沾染的茉莉香气更为浓郁突出。
茉莉,香气浓烈寻常,与那冷香截然不同,毫无特指。但这“新试”、“特意孝敬”的举动本身,就是一种回应。无论香囊来自谁,都会注意到他这个细微的、带着讨好意味的反馈。
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幕后之人:信号已收到,我愿意接触,但我很小心,且暂无特定倾向。
这是一次冒险的投石问路,石头扔出去了,却不知会惊起怎样的回声,又会引来林中怎样的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