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丝混杂着特殊泥土和根茎的气息，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微弱萤火，虽不明亮，却为张小鱼指明了唯一可能的方向。
御花园，花房。
只有那里，才集中使用着宫中最多样、最特殊的培养土，栽培着来自各地乃至异域的奇花异草。也只有经常出入那里的人，身上才会不经意间沾染上如此独特的气息，甚至细微到留存在传递物品的丝帕上。
这个推断让张小鱼精神大振，但随即又陷入更深的困惑。
花房？那里面大多是身份低微的花匠、太监和宫女。他们如何能拥有那般精致的绣品和昂贵的冷香？又如何能拥有深夜潜行、精准投递的能力和胆量？
除非……那人并非普通的花匠，而是有着另一重身份？或者，是某个有权势的人物，利用了花房作为其传递信息的秘密渠道？
无论是哪种可能，御花园花房都成了他必须探查的关键。
然而，如何探查？他一个御膳房的小太监，平日与花房并无交集，突然前往，必然引人怀疑。尤其是在皇帝刚刚“褒奖”过他之后，不知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机会很快来了。次日，御膳房接到指令，要为几日后一场小型的宫廷内宴准备点心，其中需要一些可食用的鲜花进行装饰和入味。负责此事的御厨随口抱怨了一句，说花房那边送来的花色总是不够齐全，怕是又得派人去催挑。
张小鱼心中一动，立刻主动上前，恭敬道：“师傅，若是信得过，这跑腿的活儿让小的去吧。小的近日总去永和宫，对御花园的路也熟些，正好去挑些最新鲜的。”
那御厨正忙得焦头烂额，见有人主动请缨，自然乐得清闲，挥挥手便应允了：“也好，你小子眼神不错，去挑些品相好的来，记住，只要茉莉、玫瑰、桂花这几样可入口的，别乱拿！”
“嗻！小的明白！”张小鱼压下心中的激动，低头应下。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感激自己经营起来的“勤快可靠”的形象。
他拿了対牌，一路朝着御花园深处的花房走去。越是靠近，空气中弥漫的各种花香和泥土气息便愈发浓郁。花房占地颇大，由数间相连的暖棚和露天苗圃组成，其间有不少太监和宫女低头忙碌着，修剪、浇水、搬运。
张小鱼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先在外围看似随意地踱步，目光却像猎鹰一样扫视着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忙碌的人。他试图寻找任何可能与那冷香、那玉兰绣样相关的线索。
大部分花匠都穿着粗布衣服，手上沾满泥土，神情麻木或疲惫，与那丝帕的精致优雅格格不入。他也特意留意了那些栽培玉兰花的区域，并无任何异常。
难道猜错了？张小鱼不禁有些怀疑。
他定了定神，走进花房办事的小屋，向负责的花房太监出示了对牌，说明了来意。那太监懒洋洋地指了指外面一片区域：“自己去看吧，要什么记下来，一会儿让人给你摘。”
张小鱼道了谢，走进那片花香馥郁的园圃。他佯装仔细挑选花朵，心思却全在观察环境和人上。
他注意到，在花房深处，有一小片区域被单独隔开，挂着“药圃”的牌子，里面种植的似乎并非观赏花卉，而是一些形态各异的草本植物，气味也更为奇特，甚至有些辛辣。几个看起来更为年长、像是老师傅的太监在里面忙碌着。
难道是那里？
他正想找借口靠近看看，忽然，一个穿着体面些、像是花房小管事的太监从旁边经过，看到他，随口问了一句：“你是哪个宫的？看着面生。”
张小鱼连忙躬身回答：“回公公的话，小的是御膳房的，来取些鲜花做点心。”
“御膳房的？”那小管事太监打量了他一下，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哦！你就是那个……那个永和宫熬粥的小栗子？”
消息传得真快！连花房的人都知道了。张小鱼心中暗凛，脸上却露出谦卑的笑容：“公公说笑了，正是小的。”
那小管事太监脸上露出一丝好奇，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听说万岁爷都夸你了？行啊小子！真是走了大运！不过……”他话锋一转，声音更低，“在这地方，运气太好有时候也未必是好事，可得仔细着点。”
他这话像是随口的提醒，又像是别有深意的警告。说完，他也不等张小鱼回应，便转身朝着那片“药圃”走去，和里面的一个老太监低声交谈起来。
张小鱼站在原地，心中波澜起伏。这小管事太监的话是什么意思？仅仅是随口一说？还是暗示花房这里也并非净土，甚至也藏着什么？
他强压下跟过去偷听的冲动，知道自己不能再引起更多注意了。他快速选好了需要的鲜花，登记之后，便拿着花离开了花房。
回去的路上，他的心情更加沉重。花房确实有疑点，那片“药圃”和那个小管事太监都显得有些不同寻常。但他并未找到任何直接指向玉兰香囊或冷香的证据。
线索似乎又断了。或者说，变得更为扑朔迷离。
对方就像一团迷雾，隐藏在御花园的繁花似锦之后，每次当你觉得接近时，却又消失无踪。
然而，张小鱼并没有完全失望。他至少将范围缩小了。而且，他注意到，那个小管事太监和药圃里的老太监交谈时，手上似乎拿着一个小小的、深色的陶罐，罐口隐约散发出一股极淡的、类似中药的气味。
那气味，似乎与那日他在钟粹宫附近，从小菊泼出的水中闻到的药味，有某种程度的相似……
一个更大胆、更惊人的猜想，逐渐在他脑海中成形。
难道，这花房的药圃，并不仅仅是种植草药那么简单？它会不会……也暗中负责处理一些“特殊”的药材？甚至与徐公公的阴谋有关？
而那玉兰香囊的主人，是否就隐藏在这片看似平静、实则可能暗藏玄机的花房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