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山洞中出来，我与南良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崔珏这个名字，像一根毒刺，扎进了我们与阴司之间本就脆弱的信任里。
南良的话不多，只是喝酒的频率更高了，偶尔瞥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像是在审视一件即将开裂的瓷器。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这赎梦者的身份，本就是阴司所授，如今连顶头上司都可能叛变，我这个小小的执行者，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所有的指令，所有的任务，都可能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小子，想什么呢？”南良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回过神，他正斜靠在一块路边的石头上，手里拎着他那宝贝酒壶，眼神却清明得很。“在想以后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他嗤笑一声，“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你操那份闲心，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有活儿上门，该宰就宰。”
他说得轻巧，我却笑不出来。
时念的魂魄还在等着轮回，崔珏执掌赏善罚恶，若是他真与聻王有染，时念的路，岂不是被堵死了？
这念头一起，胸口便闷得发慌。
“行了，别一副天要塌了的死样子。”南良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你那点心思，老子用脚后跟都能想明白，怕你那小情人过不了审？放心，阎王爷不止他姓崔的一个，路是死的，人是活的。”
他顿了顿，又灌了口酒，眼神望向远处城市的灯火，声音里带着一股子狠劲。
“真到了那一步，老子就带你……去抢。”
我心头一震，看着他不算伟岸却异常可靠的背影，那股压在心头的巨石，似乎被撬动了一丝缝隙。
回到市区，我们暂时找了个小旅馆落脚。
崔珏的事像一根无形的线，绷在我们之间，我不再像以前那样，接到系统提示就急着去处理，而是开始怀疑每一个弹出的任务。
一连三天，风平浪静，我几乎以为可以暂时喘口气，麻烦却自己找上了门。
找来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一脸风霜，手上的老茧厚得像盔甲。
他叫老张，是个建筑工地的工头，他不是通过阴司系统找到我的，而是托了一个远房亲戚，那亲戚的儿子，曾经被我度化过。
“大师，求求您，去我们工地看看吧。”老张一见面，就差点给我跪下，被南良不耐烦地将他拎了起来。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动手动脚的。”南良翘着二郎腿，一副大爷做派。
老张搓着手，一脸惶恐：“我们那工地，闹鬼！”
这年头，工地闹鬼不是什么新鲜事，多半是开工没拜好，或是挖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说说，怎么个闹法？”我递了杯水过去。
老张喝了口水，情绪稍微稳定了些。
“我们承建的那个楼盘，叫‘瀚海云庭’，是咱们市最高档的小区。”
“可从打地基开始，就没顺过，不是机器无缘无故坏掉，就是工人莫名其妙受伤，上个月，最邪门的事来了。”
他压低了声音，脸上满是恐惧：“一号楼，我们晚上收工后，总能听到小孩的哭声。”
“那声音，就在一号楼的承重柱那边，瘆人得很，有几个胆大的小伙子不信邪，晚上跑过去看，结果第二天全疯了，送到医院，嘴里就念叨一句话……”
“什么话？”
“‘别浇了，我疼……别浇了，我疼……’”
我跟南良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后来呢？”
“后来开发商请了几个大师来看，有的说是风水问题，有的说是冤魂索命，做了几场法事，屁用没有。”
“上个礼拜，一个工人在那根柱子旁边操作塔吊，钢筋突然脱钩，一捆钢筋掉下来，人当场就没了。”
“这下彻底没人敢开工了。”老张的声音都在发抖，“我们私底下都在传，说那柱子里……‘打生桩’了。”
“打生桩”三个字一出，房间里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这是一种极其恶毒的方术，在建筑动工时，如果地脉不稳，或是有邪祟作祟，便用活的童男童女，将其活生生浇筑在水泥桩里，用他们的命魂来镇压邪祟，稳固地基。
这种做法伤天害理，被献祭的孩童怨气冲天，永世不得超生，会化为最凶的地缚灵。
“开发商叫什么？”南良突然开口，眼神里没了半分懒散。
“金光耀，金总。”
“哼！金光耀。”南良冷笑，“名字倒挺亮堂，心够黑的。”
他站起身，拎起酒壶：“小子，走，接活儿了，这单，咱们不能光收钱，还得收命。”
当晚，我们便去了“瀚海云庭”的工地。
白日里看着气派非凡的楼盘，此刻在月光下像一头巨大的钢铁怪兽，黑洞洞的窗口如同它空洞的眼窝。
整个工地死寂一片，只有夜风穿过未完工的楼体，发出呜呜的悲鸣。
老张不敢进来，只在外面接应，我跟南良轻车熟路地翻过围墙，直奔一号楼。
越靠近那栋楼，阴气越重，是那种刺骨带着血腥味的阴寒。
南良走在前面，脚步稳健，他身上的酒气似乎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些阴气隔绝在外。
一号楼的承重柱，比其他的柱子都要粗大，矗立在大厅正中央，像一尊狰狞的图腾。
我只是靠近，就感觉一股巨大的悲伤和怨恨扑面而来，耳边仿佛已经响起了那若有若无的哭声。
“就是这儿了。”南良停下脚步，用脚尖踢了踢柱子的底座，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闭上眼，调动体内的力量，将手缓缓贴了上去。
冰冷，刺骨的冰冷。
就在我的指尖触碰到水泥柱的瞬间，一股磅礴的记忆洪流，夹杂着无尽的恐惧和痛苦，猛地冲进了我的脑海。
那是一个狭小黑暗的空间，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手脚被缚，嘴巴被堵住，眼中满是泪水和绝望。
他听不懂那些人嘴里念叨的咒语，只看到头顶的光亮一点点被灰色粘稠的液体覆盖。
窒息感、挤压感、被活埋的恐惧……
“别浇了……我疼……”
男孩微弱绝望的呜咽，在我的脑海中炸开。
我猛地抽回手，踉跄着后退几步，大口地喘着气，那股绝望太过真实，让我几乎感同身受。
“看到了？”南良扶了我一把，声音低沉。
我脸色发白地点点头：“是个男孩。”
“哼，金光耀这狗娘养的。”南良啐了一口，“为了钱，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就在这时，那小孩的哭声，陡然变得清晰起来，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回响，而是真真切切地在我们耳边响起。
“妈妈……我好冷……”
一个半透明浑身沾满水泥灰的小小身影，缓缓地从柱子里渗透出来。
他蜷缩在地上，抱着膝盖，身体不住地颤抖，他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模糊，但那股悲伤，却比任何表情都来得清晰。
他似乎感觉到了我们的存在，那片模糊的脸转向我们。
“是你们……要来陪我玩吗？”
他的声音天真，却带着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周围的温度骤降，地上的沙石开始无风自动，盘旋在我们脚下。
南良把我往后一拉，自己上前一步，挡在我面前。
他晃了晃手里的酒壶，吊儿郎当地说：“小朋友，叔叔不陪你玩，叔叔带你去找害你的人，玩个更大的，好不好？”
那小鬼似乎愣了一下，歪了歪头，身上的怨气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
“你们……也是坏人！”一声尖啸，他猛地朝我们扑了过来！
